孔尚任戏曲选 性爱录像带

孔尚任(1648-1718)，清初诗东谈主、戏曲作者。字聘之，又字季重，号东塘、岸堂，又号云亭山东谈主。曲阜（今属山东）东谈主，为孔子64代孙。存世诗文作品有《石门山集》、 《湖海集》、 《长留集》、《享金簿》、《东谈主瑞录》等，近东谈主汇为《孔尚任诗文集》。戏剧作品皆存，《桃花扇》有康熙刻本、兰雪堂本、西园本、暖红室本、梁启超注本。近有东谈主民文学出版社王季想、苏寰中合注本。

桃花扇 0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

　　试一齣　先　声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康熙甲子八月

【蝶恋花】（副末毡巾、谈袍、白鬚上）古董先生谁似我？非玉非铜，满面包浆裹。剩魄残魂无伴夥，时东谈主指笑何须躲。　怨仇填胸一笔抹，遇酒逢歌，遍地留皆可。子孝臣忠万事妥，妄想更吃东谈主参果。

　日丽唐虞世，花开甲子年；山中无寇盗，地上总巨人。老汉原是南京太常寺一个赞礼爵位不尊，姓名可隐。最喜无祸无灾，活了九十七岁，经历若干兴一火，又到上元甲子。尧舜临轩，禹皋在位；处处四民安乐，年年五穀丰登。今乃康熙二十三年，见了祥瑞一十二种。（内问介）请问那几种祥瑞？（屈指介）河出图，洛出版，景星明，庆云现，甘雨降，膏雨零，凤凰集，麒麟游，蓂荚发，芝草生，海无波，黄河清。件件俱全，岂不可贺！老汉欣逢盛世，到处航行。昨在太平园中，看一册新出传奇，名为《桃花扇》，就是明朝末年南京近事。借聚散之情，写兴一火之感，实事实东谈主，有凭有据。老汉不但耳闻，皆曾眼见。更可喜把老汉衰态，也拉上了顺眼，作念了一个副末变装；惹的俺哭一趟，笑一趟，怒一趟，骂一趟。那满座客东谈主，怎晓得我老汉就是戏中之东谈主！（内）请问这本好戏，是何东谈主着述？（答）各位不知，从来填词名家，不着姓氏。但看他有褒有贬，作春秋必赖祖传；可咏可歌，正雅颂岂无庭训！（内）这等说来，一定是云亭山东谈主了。（答）你谈是阿谁来？（内）本日冠裳雅集，就要演这本传奇。你老既系旧东谈主，又且听过新曲，何不把传奇始末，事前铺叙一番，全球洗耳？（答）有张羽士的《满庭芳》词，歌来讨教罢：

【满庭芳】令郎侯生，秣陵侨寓，恰偕南国佳东谈主；诽语暗害，鸾凤一宵分。又值天翻地覆，据江淮藩镇纷纭。立昏主，徵歌选舞，党祸起奸贼。　良缘难再续，楼头横暴，狱底沦落。却赖苏翁柳老，解救殷勤。更阑君逃相走，望烟波谁弔忠魂？桃花扇、斋坛揉碎，我与指迷津。

　（内）妙，妙，只是调子铿锵，一时不可表现，还求总括数句。（答）待我说来：

　　　奸马阮中外伏长剑，巧柳苏交易牵密线； 　　　侯令郎断除花月缘，张羽士归结兴一火案。 　谈犹未了，那令郎早已登场，各位请看。

　　第一齣　听　稗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崇祯癸未二月

【恋芳春】（生儒扮上）孙楚楼边，莫愁湖上，又添几树垂杨。偏是江山胜处，酒卖斜阳，蛊惑游东谈主醉赏，学金粉南朝面目。暗想想，那些莺颠燕狂，关甚兴一火！

（鹧鸪天）院静厨寒睡起迟，秣陵东谈主老看花时；城连晓雨枯陵树，江带春潮坏殿基。伤旧事，写新词，客愁乡梦乱如丝。不知烟水西村舍，燕子本年宿傍谁？小生姓侯，名方域，表字朝宗，中州归德东谈主也。夷门谱牒，梁苑冠裳。先祖太常，家父司徒，久树东林之帜；选诗云间，徵文白下，新登复社之坛。早岁清词，吐出班香宋艳；中年正气，流成苏海韩潮。东谈主邻耀华之宫，偏宜赋酒；家近洛阳之县，不肯栽花。自前年壬午，南闱下第，便侨寓这莫愁湖畔。烽烟未靖，家信难通，不觉又是仲春时辰；你看碧草粘天，谁是还乡之伴；黄尘匝地，独为避乱之东谈主。（歎介）莫愁，莫愁！教俺怎生不愁也！幸喜社友陈定生、吴次尾，寓在蔡益所书坊，往往交易，颇不沉寂。本日约到冶城谈院，同看梅花，须索早去。

【懒画眉】乍暖风烟满江乡，花里行厨携着玉缸；笛声吹乱客中肠，莫过乌衣巷，是别姓东谈主家新画梁。

　（下）（末、小生儒扮上） 【前腔】王气金陵渐凋伤，鼙饱读旗子何处忙？怕随梅柳渡春江。（末）小生宜兴陈贞慧是也。（小生）小生贵池吴应箕是也。（末问介）次兄可知流寇消息么？（小生）昨见邸抄，流寇连败官兵，渐逼京师。那宁南侯左良玉，还军襄阳。华夏无东谈主，大事已不可问，我辈且看春光。（合）无主春飘飖，风雨梨花摧晓妆。

　（生上相见介）请了，两位社兄，居然早到。（小生）岂敢背信！（末）小弟已着东谈主打扫谈院，沽酒相待。（副净扮家僮忙上）节寒嫌酒冷，花好引东谈主多。禀相公，来迟了，请回罢！（末）若何来迟了？（副净）魏府徐令郎要请客看花，一座大大路院，早已占满了。（生）既是这等，且到秦淮水榭，一访佳丽，倒也意旨！（小生）依我说，不必远去，兄可知谈泰州柳敬亭，评话最妙，曾见赏於吴桥范大司马、桐城何老相国。闻他在此作寓，何不同往一听，消遣春愁？（末）这也好！（生怒介）那柳麻子新作念了阉儿阮鬍子的食客，这么东谈主评话，不听也罢休！（小生）兄还不知，阮鬍子漏网余生，不肯藏隐；还在这里蓄养声伎，结纳朝绅。小弟作念了一篇留都防乱的揭帖，公讨其罪。那班食客才晓得他是崔魏逆党，不待曲终，拂衣散尽。这柳麻子也在其内，岂不可敬！（生惊介）阿呀！竟不知此辈中也有豪傑，该去物色的！（同业介）

【前腔】仙院繁芜弄笙簧，东谈主住深深丹洞旁，闲将双眼阅沧桑。（副净）此间是了，待我叫门。（叫介）柳麻子在家么？（末喝介）唗！他是江湖名士，称他柳相公才是。（副净又叫介）柳相公开门。（丑小帽、海青、白髯，扮柳敬亭上）门掩青苔长，叙旧樵渔来谈房。

　（见介）蓝本是陈、吴二位相公，老汉失迎了！（问生介）此位何东谈主？（末）这是敝友河南侯朝宗，现在名士，久慕清谈，特来领教。（丑）不敢不敢！请坐献茶。（坐介）（丑）相公都是念书正人，甚么《史记》、《通鑑》，不曾看熟，倒来听老汉的俗谈。（指介）你看：

【前腔】废苑枯松靠着颓墙，春雨如丝宫草香，六朝兴废怕想量。饱读板轻轻放，沾泪评话儿女肠。

　（生）不必过谦，就求指教。（丑）既蒙光降，老汉也不敢退却；或许演义盲词，难入尊耳。没奈何，且把相公们读的《论语》说一章罢！（生）这也奇了，《论语》如何说的？（丑笑介）相公说得，老汉就说不得？本日专爱假精致无比，说他一趟。（上坐敲饱读板评话介）问余何事栖碧山，笑而不答心自闲；桃花活水杳然去，引东谈主入胜非东谈主间。（拍醒木说介）敢告各位，本日所说不是别的，是申鲁三家欺君之罪，表孔圣东谈主正乐之功。其时鲁谈衰微，东谈主心僭窃，我夫子自保反鲁，然后乐正。那些乐官幡然觉醒，愧悔交集，一个个东奔西走，把那显耀势家闹烘烘的戏场，陡然冰冷。你说圣东谈主的技能利害呀不利害？神妙呀不神妙？（敲饱读板唱介）

　〔饱读词一〕自古圣东谈主技能能，他会兴风作浪，撒豆成兵。见一夥乱臣失礼教歌舞，使了个些小重要，弄的他精打精。正排着下品走狗跟班队，都作念了高节清风大好汉！

　（拍醒木说介）那太师名挚，他第一个先适了皆。他为何适皆，听俺谈来！（敲饱读板唱介）

　〔饱读词二〕好一个为头为领的太师挚，他说：『咳，俺为甚的替撞三家景阳钟？往常时瞎了眼睛在泥窝里混，到如今抖起身子去个清。大撒脚步正往东北走，合夥了个敬仲老先才显俺的名。管喜的孔子三月忘肉味，景公擦泪侧着耳听；那贼臣就吃了豹子心肝熊的胆，也不敢到姜太公家里去拿乐师。』

　（拍醒木说介）管亚饭的名干，适了楚；管三饭的名缭，适了蔡；管四饭的名缺，适了秦。这三东谈主为何也去了？听我谈来！（敲饱读板唱介）

　〔饱读词三〕这一班劝膳的乐官不见了领队长，一个个各寻门路奔远景。亚饭说：『乱臣堂上掇着碗，俺倒去吹奏乐打伏侍着他听；你看咱主座此去皆邦谁敢去找？我也投那熊绎大王，倚恃他的雄风。』三饭说：『河南蔡国诚然小，那堂堂的华夏紧靠着京城。』四饭说：『远看西秦有皇帝气，那强兵营里我去抓响筝。』一起说：『你逐日倚着塞门桩子使唤俺，今以后叫你闻着俺的风声脑子疼。』

　（拍醒木说介）击饱读的名方叔，入於河；播鞀的名武，入於汉；少师名阳，击磬的名襄，入於海。这四东谈主另有个去法，听俺谈来！（敲饱读板唱介）

　〔饱读词四〕这击磬擂饱读的三四位，他说：『你丢下这乱纷纭的顺眼俺也干不成。您嫌这里乱鬼当家别处寻主，或许到那里低三下四还干旧餬口。俺们一叶扁舟桃源路，这才是江湖满地，几个渔翁。』

　（拍醒木说介）这四个东谈主，去的好，去的妙，去的有道理。听他说些甚的？（敲饱读板唱介）

　〔饱读词五〕他说：『十丈珊瑚映日红，珍珠捧着水晶宫，龙王留俺宫中宴，那男才女貌不比凡同。凤箫象管龙吟细，可教东谈主家奏乐着俺们才听。那贼臣就溜着河滨来赶俺，这万里烟波路也不解。莫谈山高水远无知己，你看海角海角都有俺旧弟兄。全要冲突纸窗看世界，亏了那位神灵提议俺火坑；凭世上沧海变田田变海，俺那诚实父只管矇●着两眼定六经。』

　（说完起介）献丑，献丑！（末）妙极，妙极！如今应制课本，那能如斯痛快，真绝技也！（小生）敬亭才出阮家，不肯别投主东谈主，故此以身作则。（生）俺看敬亭东谈主品高绝，襟怀鲜艳，是我辈中东谈主，评话乃其余技耳。

【解三醒】（生、末、小生）暗阳世顷然雪亮，热春光一阵冰凉，纯洁东谈主会算糊涂帐。（同笑介）这笑骂风骚放诞，一声拍板温而厉，三下渔阳慨以慷！（丑）重来访，但是桃花误处，问俺渔郎。

　（生问介）昨日同出阮衙，是那几位一又友？（丑）都已散去，唯有善讴的苏崑生，还寓比邻。（生）也要奉访，尚望同来指教。（丑）当然奉拜的。

　　　（丑）歌声歇处已斜阳，　（末）剩有残花隔院香； 　　　（小生）大都楼台大都草，（生）清谈霸业两茫茫。

　　第二齣　传　歌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癸未二月

【秋夜月】（小旦倩妆扮鸨妓李贞丽上）深画眉，不把红楼闭；长板桥头垂杨细，丝丝牵惹游东谈主骑。将筝絃紧系，把笙囊巧制。

梨花似雪草如烟，春在秦淮两岸边；一带妆楼临水盖，家家分影照婵娟。妾身姓李，表字贞丽，烟花妙部，风月名班；助长旧院之中，迎送长桥之上，铅华未谢，丰韵犹存。养成一个假女，温文纤小，才陪玳瑁之筵；高昂娇羞，未入芙蓉之帐。这里有位罢职县令，叫作念杨龙友，乃凤阳督抚马士英的妹夫，原作念光禄阮大铖的盟弟，常到院中夸俺孩儿，要替他招客梳栊。本日春光明媚，敢待好来也。（叫介）ㄚ鬟，卷帘扫地，伺候客来。（内应介）晓得！（末扮杨文骢上）三山风光供图画，六代风骚入品题。下官杨文骢，表字龙友，乙榜县令，罢职闲居。这秦淮名妓李贞丽，是俺旧好，趁此春光，访他闲聊。来此已是，不免竟入。（入介）贞娘那里？（见介）好呀！你看梅钱已落，柳线才黄，软软浓浓，一院春色，叫俺如何消遣也。（小旦）恰是。请到小楼焚香煮茗，赏鉴诗篇罢。（末）极妙了。（登楼介）帘纹笼架鸟，花影护盆鱼。（看介）这是令爱妆楼，他往那里去了？（小旦）晓妆未竟，尚在卧房。（末）请他出来。（小旦唤介）孩儿出来，杨老爷在此。（末看四壁上诗篇介）都是些名公题赠，却也麻烦。（背手吟诵介）

【前腔】（旦艳妆上）香梦回，才褪红鸳被。重心檀唇臙脂腻，仓猝挽个抛家髻。这春愁怎替，那新词且记。

　（见介）老爷万福！（末）几日不见，益发标緻了。这些诗篇赞的不差。（又看惊介）呀呀！张天如、夏彝仲这班大名公，都有题赠，下官也少不的和韵一首。（小旦送笔砚介）（末把笔久吟介）作念他不外，索性藏拙，聊写墨兰数笔，点缀素壁罢。（小旦）更妙。（末看壁介）这是蓝田叔画的拳石。呀！就写兰於石旁，借他的衬贴也好。（画介）

【梧桐树】绫纹素壁辉，写出骚东谈主致。嫩叶香苞，雨困烟痕醉。一拳宣石墨花碎，几点苍苔乱染砌。（远看介）也还强迫得去；怎比元东谈主鲜艳墨兰意，名姬恰好湘兰佩。

　（小旦）真本名笔，替俺妆楼生色多矣。（末）见笑。（向旦介）讨教尊号，就此题名。（旦）年幼无号。（小旦）就求老爷赏他二字罢。（末想介）左传云：『兰有国香，东谈主服媚之』，就叫他香君怎样。（小旦）甚妙！香君过来谢了。（旦拜介）多谢老爷。（末笑介）连楼名都有了。（题名介）崇祯癸未仲春，偶写墨兰於媚香楼，博香君一笑。贵筑杨文骢。（小旦）写画俱佳，可称双绝。多谢了！（俱坐介）（末）我看香君国色第一，只不知工夫若何？（小旦）一向娇养惯了，不曾学习。前日才请一位篾片，传他词曲。（末）是阿谁？（小旦）就叫甚么苏崑生。（末）苏崑生，本姓周，是河南东谈主，寄居无锡。一向相熟的，居然是个名手。（问介）传的那套词曲？（小旦）就是玉茗堂四梦。（末）学会若干了？（小旦）才将《牡丹亭》学了半本。（唤介）孩儿，杨老爷不是外东谈主，取出曲本快快复习。待你师傅对过，好上新腔。（旦颦蹙介）有客在坐，只是学歌怎的。（小旦）好傻话，我们派别东谈主家，舞袖歌裙，吃饭庄屯。你不肯学歌，闲着作念甚。（旦看曲本介）

【前腔】（小旦）生来粉黛围，跳入莺花队，一串歌喉，是俺财富地。莫将红豆轻舍弃，学就青灯古佛坠；缓拍红牙，夺了宜春翠，门前系住天孙辔。

　（净扁巾、褶子，扮苏崑生上）闲来翠馆调鹦鹉，懒去权门看牡丹。鄙人固始苏崑生是也，自出阮衙，便投妓院，作念这好意思东谈主的教习，不彊似作念那义子的帮闲么。（竟入见介）杨老爷在此，久违了。（末）崑老恭喜，收了一个旷世的门生。（小旦）苏师傅来了，孩儿见礼。（旦拜介）（净）免劳罢。（问介）昨日学的曲子，可曾记熟了？（旦）记熟了。（净）趁着杨老爷在坐，随我对来，好求指令。（末）正样式教。（净、旦对坐唱介）

　〔皂罗袍〕蓝本珠光宝气开遍，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。良辰好意思景奈何天，（净）错了错了，好意思字一板，奈字一板，不可连下去。另来另来！良辰好意思景奈何天，赏心乐事谁家院。朝飞暮卷，云霞翠轩；雨丝风片，（净）又不是了，丝字是务头，要在嗓子内唱。雨丝风片，烟波画船，锦屏东谈主忒看得这韶光贱。（净）妙妙！是的狠了，往下来。

　〔好姐姐〕遍青山啼红了杜鹃，荼? 縻外烟丝醉软。牡丹虽好，他春归怎占得先。（净）这句略生些，再来一遍。牡丹虽好，他春归怎占得先。闲凝盼，生生燕语明如翦，呖呖莺声溜的圆。

　（净）好好！又完一折了。（末对小旦介）可喜令爱智谋的紧，不愁不是一个名妓哩。（向净介）昨日会着侯司徒的令郎侯朝宗，客囊颇富，又有才名，正在这里物色名姝。崑老知谈么？（净）他是敝乡世家，居然大才。（末）这段姻缘，不可错过的。

【琐窗寒】破瓜碧玉佳期，唱娇歌，细马骑。缠头掷锦，联袂倾杯；催粧艳句，迎婚油壁。配他令郎令嫒体，年年不放阮郎归，买宅桃叶春水。 　（小旦）这么令郎肯来梳栊，好的紧了。只求杨老爷悉力襄理，成此善事。（末）当然在心的。

【尾声】（小旦）掌中女好珠难比，学得新莺恰恰啼，春锁重门东谈主未知。

　如斯春光，不可虚度，我们楼下小酌罢。（末）意旨。（同业介）

　　　（末）苏小帘前花满畦，（小旦）莺酣燕嬾隔春隄； 　　　（旦）红绡裹下樱桃颗，（净）好待潘车过巷西。

　　第三齣　鬨　丁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癸未三月

　（副净、丑扮二坛户上）（副净）俎豆传家铺排户，（丑）祖父。（副净）各坛祭器有号簿，（丑）查数。（副净）朔望开门点蜡炬，（丑）扫路。（副净）跪迎祭酒早进署，（丑）休误。（丑）若何只说这么没体面的话。（副净）你会说，让你说来。（丑）四季关粮进户部，（副净）夸富。（丑）红墙绿瓦阖家住，（副净）娶妇。（丑）乾柴只靠一把锯，（副净）偷树。（丑）一年到头不茹素，（副净）醃胙。（丑）啐！你接得不好，倒底自大变装来。（同笑介）我们南京国子监铺排户，苦熬六个月，本日又是仲春丁期。太常寺早已送到祭品，待俺摆设起来。（排桌介）（副净）栗、枣、芡、菱、榛、（丑）牛、羊、猪、兔、鹿。（副净）鱼、芹、菁、笋、韭。（丑）盐、酒、香、帛、烛。（副净）一件也不少，仔细看着，不要叫赞礼们偷吃，寻我们的悔气呀。（副末扮老赞礼暗上）啐！你坛户不偷就够了，倒赖我们。（副净拱介）得罪得罪！我说的是那没体面的相公们，老先生是正东谈主正人，岂有偷嘴之理。（副末）言反正传，天已发亮，是时辰了，各处快点香烛。（丑）是。（同混下）

【粉蝶儿】（外冠带执笏，扮祭酒上）松柏笼烟，两阶蜡红初翦。排歌乐，堂上宫悬。捧爵帛，供牲醴，香芹早荐。（末冠带执笏，扮司业上）列班联，敬陪南雍释奠。

　（外）下官南京国子监祭酒是也。（末）下讼行状是也。今值文庙丁期，礼当释奠。（分立介）

【四园春】（小生衣巾，扮吴应箕上）楹饱读逢逢将曙天，诸生接武杏坛前。（杂扮监生四东谈主上）济济礼乐绕三千，万仞门墙瞻圣贤。（副净满髯冠带，扮阮大铖上）净洗含羞面，混入几筵边。

　（小生）小生吴应箕，约同杨维斗、刘伯宗、沈崑铜、沈眉生众社兄，同来与祭。（杂四东谈主）次尾社兄到的深入，全球循序排起班来。（副净掩面介）下官阮大铖，闲住南京，来不雅盛典。（立前哨介）（副末上，唱礼介）排班，班皆。鞠躬，俯伏、兴，俯伏、兴，俯伏、兴，俯伏、兴。（众依礼各四拜介） 【泣颜回】（合）百尺翠云巅，仰见宸题金匾，素王端拱，颜曾四座冠冕。迎神乐奏，拜彤墀皆把袍笏展。读诗书不愧胶庠，畏先圣洋洋灵显。

　（拜完立介）（唱礼介）焚帛，礼毕。（众相见揖介）

【前腔】（外、末）北面并臣肩，同事春丁荣典；趋跄环佩，鵷班鹭序旋转。（小生等）司笾执豆，鲁诸生满是瑚琏选。（副净）喜留都、散职狂放，歎投闲、闻东谈主谪贬。

　（外、末下）（副净拱介）（小生惊看，问介）你是阮鬍子，如何也来与祭？豪放先师，沾污精致无比。（喝介）快快出去！（副净气介）我乃堂堂进士，表表名家，有何罪孽，箝制与祭。（小生）你的罪孽，朝野俱知，蒙面丧心，还敢入庙。难谈前日防乱揭帖，不曾说着你病根么！（副净）我正为暴白心迹，故来与祭。（小生）你的心迹，待我替你说来：

【千秋岁】魏家乾，又是客家乾，一处处儿字难免。同气崔田，同气崔田，热手足粪争尝，痈同吮。东林里丢飞箭，西厂里牵长线，怎掩旁东谈主眼。（合）笑冰山消化，铁柱翻掀。

　（副净）诸兄不谅凄迷，横加口角，那知俺阮圆海原是赵忠毅先生的门东谈主。魏党暴横之时，我丁艰未起，何曾伤害一东谈主，这些话都从何处提及。

【前腔】飞霜冤，不比黑盆冤，一件件风影璷黫。初识忠贤，初识忠贤，救周魏，把好身名，情愿贬。前辈康对山，为救李空同，曾入刘瑾之门。我前日屈节，也只为着东林诸正人，若何倒责起我来。春文虎谁不见，十错认无东谈主辩，个个将咱谴。（指介）恨浮薄新进，也放屁狂言！

　（小生）好骂好骂！（众）你这等东谈主，敢在文庙之中公然骂东谈主，真实反了。（副末亦喊介）反了反了！让我老赞礼，打这个奸党。（打介）（小生）掌他的嘴，撏他的毛。（众乱採鬚，指骂介）

【越恁好】阉儿璫子，阉儿璫子，那许你拜文宣。辱东谈主贱行，玷庠序，愧班联。急将吾党鸣饱读传，攻之必远；屏荒服不与同州县，投豺虎只当闲猪犬。

　（副净）好打好打！（指副末介）连你这老赞礼，都打起我来了。（副末）我这老赞礼，才打你个知和而和的。（副净看鬚介）把鬍鬚都採落了，如何见东谈主，可恼之极。（急跑介）

【红绣鞋】难当鸡肋拳揎，拳揎。无端臂低头，腰。忙躲去，莫流连。（下）（小生）（众）分邪正，辨奸贤，党东谈主逆案铁同坚。

【尾声】当年势焰掀天转，本日奔逃亦不清闲。儒冠打扁，归家应自焚笔砚。 　（小生）本日此举，替东林雪愤，为南监生光，好不爽快。以后全球努力，莫容此辈再出面来。（众）是是！

　　　（众）堂堂善举圣门前，（小生）口角须争一着先， 　　　（众）只恐输赢无定局，（小生）治由东谈主事乱由天。

　　第四齣　侦　戏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癸未三月

【双劝酒】（副净扮阮大铖忧容上）前局尽翻，旧东谈主皆散，悠扬鬓斑，诉苦歌懒。又遭时流欺谩，怎能得高卧加餐。

　下官阮大铖，别名圆海。词翰才子，科第名家；正作念着光禄吟诗，恰合着步兵爱酒。黄金肝胆，指顾华夏；白雪申明，奔走上国。可恨身家念重，势利情多；偶投客魏之门，便入儿孙之列。那时权飞炎火，用着他当谈豺狼；本日势败寒灰，剩了俺枯林鴞鸟。东谈主东谈主唾骂，处处击攻。细想起来，俺阮大铖亦然读破万卷之东谈主，什么忠佞贤奸，不可鉴别？彼时既无失心之疯，又非汗邪之病，怎的主意一错，竟作念了一个魏党？（跌足介）才题旧事，愧悔杂乱。罢休罢休！幸这京城广宽，容的杂东谈主，新在这裤子裆里买了一所大宅，巧盖园亭，精教歌舞，但有当事朝绅，肯来纳交的，不吝物力，加倍趋迎。倘遇正东谈主正人，怜而收之，也还不失为自新之鬼。（悄语介）淌若天谈好还，死灰有复燃之日。我阮鬍子呵！也顾不得名节，索性要倒行逆施了。这都不在话下。昨日文庙丁祭，受了复社少年一场痛辱，虽是他们孟浪，亦然我本人多事。但不知有何法儿，可以稳固这般浮薄。（搔首寻想介）

【步步娇】小子翩翩皆狂简，结党欺名宦，风浪动几番。撏落吟鬚，捶折书腕。无计雪深怨，叫俺闭户空羞赧。

　（丑扮家东谈独揽帖上）地僻疏冠盖，门深隔燕莺。禀老爷，有帖借戏。（副净看帖介）通家教弟陈贞慧拜。（惊介）呵呀！这是宜兴陈定生，远近闻名，是个了不起的令郎，他怎肯向我借戏？（问介）那来东谈主如何说来？（丑）来东谈主说，还有两位令郎，叫什么方密之、冒辟疆，都在鸡鸣埭上吃酒，要看老爷新编的《燕子笺》，特来相借。（副净吩咐介）速速上楼，发出那一副上好行头；吩咐班里东谈主梳头洗脸，随箱快走。你也拿帖跟去，俱要仔细着。（丑应下）（杂抬箱，众戏子绕场下）（副净唤丑介）转来。（悄语介）你到他席上，听他看戏之时，辩论什么，速来报我。（丑）是。（下）（副净笑介）哈哈！竟不知他们目中还有下官，意旨意旨！且坐书斋，静听回话。（虚下）（末巾服扮杨文骢上）周郎扇底听新曲，米老船中访故东谈主。下官杨文骢，与圆海笔砚死党，彼之曲词，我之字画，两家绝技，一代传东谈主。本日无事，来听他燕子新词，不免竟入。（进介）这是石巢园，你看山石花木，位置不俗，一定是华亭张南垣的手笔了。（指介）

【风入松】花林疏落石斑斓，收入倪黄画眼。（仰看，读介）『咏怀堂，孟津王铎书』。（赞介）写的有劲量。（下看介）一片红? 铺地，此乃顾曲之所。草堂图里乌巾岸，好指点银筝红板（指介）那处是百花深处了，为甚的萧条闭关，敢是新词改，旧稿删。

　（立听介）蒙眬有吟诵之声，圆老在内念书。（呼介）圆兄，略歇一歇，性命要紧呀！（副净出见，大笑介）我谈是谁，蓝本是龙友。请坐，请坐！（坐介）（末）如斯春光，为何闭户？（副净）只因传奇四种，目下发刻；恐有错字，在此对阅。（末）恰是，闻得《燕子笺》已授戏班，特来恍悟。（副净）恰好本日全班不在。（末）那里去了？（副净）有几位令郎借去游山。（末）且把钞本指教，权当《汉书》下酒罢。

（副净唤介）叫家僮安排酒酌，我要和杨老爷在此小饮。（内）晓得。（杂上排酒果介）（末、副净同饮，看书介）

【前腔】（末）新词细写乌丝阑，都是金淘沙拣。簪花好意思女心境慢，又逗出烟慵云懒。看到此处，令东谈主一往情深。这燕子啣春未残，怕的杨斑白，东谈主鬓斑。

　（副净）芜词俚曲，见笑大方。（让介）请乾一盃。（同饮介）（丑急上）传将随口话，报与有心东谈主。禀老爷，庸东谈主到鸡鸣埭上，看着酒斟十巡，戏演三折，忙来回话。（副净）那令郎们若何样来？（丑）那令郎们看老爷新戏，大加传颂。

【急三鎗】点头听，击节赏，停杯看。（副净喜介）妙妙！他竟知谈赏鑑哩。（问介）可曾说些什么？（丑）他说真才子，笔非常。（副净惊介）阿呀呀！这么倾倒，却也麻烦。（问介）再说什么来？（丑）论文采，天仙吏，谪东谈主间。好教执牛耳，主骚坛。

　（副净佯恐介）太过誉了，叫我难当，越往后看，还不知若何样哩。（吩咐介）再去探访，速来回话。（丑急下）（副净大笑介）不意这班令郎，倒是知己。（让介）请乾一杯。

【风入松】俺呵！南朝看足古江山，翻阅风骚旧案，花楼雨榭灯窗晚，吐逆了心血无限。逐日价琴对墙弹，知己赏，这一番。

　（末）请问借戏的是那班令郎？（副净）宜兴陈定生、桐城方密之、如皋冒辟疆，都是了不起常识，他竟服了小弟。（末）他们是不轻许可东谈主的，这本《燕子笺》词曲原好，有什么说处。（丑急上）去如走兔，来似飞乌。禀老爷，小的又到鸡鸣埭，看着戏演半本，酒席将完，忙来回话。（副净）那令郎又讲些什么？（丑）他说老爷呵！

【急三鎗】是南国秀，东林彦，玉堂班。（副净佯惊介）句句是赞俺，益发惊惶。（问介）还说些什么？（丑）他说为何投崔魏，自恣虐。（副净颦蹙，拍案恼介）唯有这点点不才，如今也不必说了。（问介）还讲些什么？（丑）话多着哩，庸东谈主也不敢说了。（副净）但说无妨。（丑）他说老爷呼亲父，称乾子，忝羞颜，也不外仗东谈主势，狗一般。

　（副净怒介）阿呀呀！了不起，竟骂起来了。气死我也！

【风入松】平章风月有何干，助你看花对盏，新声一部空劳赞。不把俺心境剖辩，偏加些恶谑毒讪，这欺侮受应难。

　（末）请问这是为何骂起？（副净）连小弟也不解，前日好好拜庙，受了五个秀才一顿狠打。本日好好借戏，又受这三个令郎一顿狠骂。此后若不设个法子，如何外出。（愁介）（末）长兄不必吃恼，小弟倒有个法儿，未知肯依否？（副净喜介）这等绝妙了，怎肯不依。（末）兄可知谈，吴次尾是秀才领袖，陈定生是令郎班头，两将罢兵，千军解甲矣。（副净拍案介）是呀！（问介）但不知谁可解劝？（末）别个没用，唯有河南侯朝宗，与两君文酒死党，言无不听。昨闻侯生闲居无聊，欲寻一秦淮佳丽。小弟已替他物色一东谈主，名唤香君，色艺皆精，料中其意。长兄肯为出梳栊之资，结其欢心，然后托他两刑事牵扯解，包管一举双擒。（副净鼓掌，笑介）妙妙！好个计谋。（想介）这侯朝宗原是敝年姪，应该握住的。（问介）但不知诈欺若干。（末）妆奁酒席，约费二百余金，也就丰盛了。（副净）这不难，就送三百金到汉典，凭君区处便了。（末）那消很多。

　　　（末）白门弱柳许谁攀，（副净）文酒歌乐俱草率。 　　　（末）惟有好意思东谈主称妙计，（副净）凭君买黛画春山。

　　第五齣　访　翠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癸未三月

【缑山月】（生丽服上）金粉未灭一火，闻得六朝香，满海角香烟断东谈主肠。怕催花信紧，风风雨雨，误了春光。

　小生侯方域，书剑悠扬，归家无日。对三月昭节之节，住六朝佳丽之场，虽是客况不胜，却也春情难按。昨日会着杨龙友，盛夸李香君妙龄绝色，平康第一。现在苏崑生教他吹歌，也来劝俺梳栊；争奈萧索奚囊，难成善事。本日晴明佳节，独坐无聊，不免借步踏青，竟到旧院一访，有何不可。（行介）

【锦缠谈】望平康，凤城东、千门绿杨。一齐紫丝韁，引游郎，谁家乳燕双双。（丑扮柳敬亭上）黄莺惊晓梦，白首动春愁。（唤介）侯相公何处闲游？（生回头见介）蓝本是敬亭，来的好也；俺去城东踏青，正苦无伴哩。（丑）老汉无事，便好跟随。（同业介）（丑指介）那是秦淮水榭。（生）隔春波，碧烟染窗；倚好天，红杏窥墙。（丑指介）这是长桥，我们缓慢的走。（生）一带板桥长，闲指点茶寮酒舫。（丑）不觉来到旧院了。（生）听声声卖花忙，穿过了条条深巷。（丑指介）这一条巷里，都是有名姊妹家。（生）居然不同，你看黑漆双门之上，插一枝带露柳娇黄。

　（丑指介）这个高门儿，等于李贞丽家。（生）我问你，李香君住在阿谁门里？（丑）香君就是贞丽的女儿。（生）妙妙！俺正要访他，恰好到此。（丑）待我扣门。（敲介）（内问介）阿谁？（丑）常来走动的老柳，陪着稀客来拜。（内）贞娘、香姐，都不在家。（丑）那里去了？（内）在卞姨娘家作念盒子会哩。（丑）恰是，我竟忘了，本日是嘉会。（生）为何本日作念会？（丑拍腿介）老腿走乏了，且在这石磴上略歇一歇，舒缓告你。（同坐介）（丑）相公不知，这院中名妓，结为手帕姊妹，就像香火手足一般，每遇时节，便作念嘉会。

【朱奴剔银灯】结罗帕，烟花雁行；逢令节，皆斗新妆。（生）是了，本日晴明佳节，故此皆去赴会，但不知若何叫作念盒子会。（丑）赴会之日，各携一副盒儿，都是鲜物异品，有海错、江瑶、玉液浆。（生）会期作念些甚么？（丑）全球相比工夫，拨琴阮，笙箫嘹喨。（生）这么意旨，也许子弟入会么？（丑摇手介）不许不许！最怕的是子弟混闹，深深锁住楼门，只许楼下赏鑑。（生）赏鑑心仪的如何会面？（丑）若中了意，便把物事抛上楼头，他楼上也便抛下果子来。格外，竟飞来捧觞，密约在芙蓉锦帐。

　（生）既然如斯，小生也好走走了。（丑）走走何妨。（生）只不知卞家住在那厢？（丑）住在煖翠楼，离此不远，即便同业。（行介）（生）省墓家家柳。（丑）吹饧处处箫。（生）莺花三里巷。（丑）烟水两条桥。（指介）此间等于，相公请进。（同入介）（末扮杨文骢、净扮苏崑生迎上）（末）闲陪簇簇莺花队，（净）同望迢迢粉黛围。（见介）（末）侯世兄怎肯到此，麻烦麻烦！（生）闻杨兄本日去看阮鬍子，不想这里遇着。（净）特为侯相公喜事而来。（丑）请坐。（俱坐）（生望介）好个煖翠楼！ 【鴈过声】打量，窗明院敞，早来到温文睡乡。（问介）李香君为何不见？（末）现在楼头。（净指介）你看，楼头奏技了。（内吹笙、笛介）（生听介）鸾笙凤管云中响，（内弹琵琶、筝介）（生听介）絃悠扬，（内打云锣介）（生听介）玉玎璫，一声声乱我柔肠。（内吹箫介）（生听介）翱翔双凤凰。（大叫介）这几声箫，吹的我消魂，小生忍不住要打采了。（取扇坠抛上楼介）海南异品风飘飖，要打着好意思东谈主心上痒！

　（内将白汗巾包樱桃抛下介）（丑）意旨意旨！掷下果子来了。（净解汗巾，倾樱桃盘内介）有趣怪，如今竟有樱桃了。（生）不知是阿谁掷来的，淌若香君，岂不可喜。（末取汗巾看介）看这一条冰绡汗巾，有九分是他了。（小旦扮李贞丽捧茶壶，领香君捧花瓶上）（小旦）香草偏随蝴蝶扇，好意思东谈主又下凤凰台。（净惊指介）都看天东谈主下界了。（丑合掌介）阿弥陀佛。（众起介）（末拉生介）世兄认认，这是贞丽，这是香君。（生见小旦介）小生河南侯朝宗，一向渴想，今才如愿。（见旦介）居然妙龄绝色，龙老赏鑑，真实高眼。（坐介）（小旦）虎邱新茶，泡来奉敬。（斟茶）（众饮介）（旦）绿杨红杏，点缀新节。（众赞介）意旨意旨！煮茗看花，可称雅集矣。（末）如斯雅集，不可无酒。（小旦）酒已备下，玉京主会，不得下楼跟随，贱妾代东罢。（唤介）保儿荡酒来！（杂提酒上）（小旦）何不行个令儿，全球欢饮？（丑）敬候主东谈主进展。（小旦）怎敢僭越。（净）这是院中惯例。（小旦取骰盆介）得罪了。（唤介）香君把盏，待我掷色奉敬。（众）遵令。（小旦宣令介）酒要循序流饮，每一杯乾，各献长处，等于酒底。么为樱桃，二为茶，三为柳，四为杏花，五为香扇坠，六为冰绡汗巾。（唤介）香君敬侯相公酒。（旦斟生饮介）（小旦掷色介）是香扇坠。（让介）侯相公速乾此杯，请说酒底。（生告乾介）小生作念首诗罢。（吟介）南国佳东谈主佩，休教袖里藏；随郎团扇影，摇动一身香。（末）好诗，好诗！（丑）好个香扇坠，或许扭捏坏了。（小旦）该奉杨老爷酒了。（旦斟、末饮介）（小旦掷介）是冰绡汗巾。（末）我也作念诗了。（小旦）不许叠加。（末）也罢，下官作念个破承题罢。（念介）睹拭汗之物而春色撩东谈主矣。夫汗之沾巾，必由於春之生面也。伊何东谈主之面，而以冰绡拭之；红素相着之际，不亦深可人也耶？（生）绝妙佳章。（丑）这么好文彩，还该中两榜才是。（旦斟丑酒介）柳师傅请酒。（小旦掷色介）是茶。（丑饮酒介）我谈恁薄。（小旦笑介）非也，你的酒底是茶。（丑）待我说个张三郎吃茶罢。（小旦）评话太长，说个见笑更好。（丑）就说见笑。（说介）苏东坡同黄山谷近似印禅师，东坡送了一把定瓷壶，山谷送了一斤阳羨茶。三东谈主松下品茶，佛印说：『黄秀才茶癖宇宙知名，但不知苏鬍子的茶量怎样；本日何不斗一斗，分个谁大谁小。』东坡说：『如何斗来？』佛印说：『你问一机锋，叫黄秀才答。他若答不来，吃你一棒，我便记一笔：鬍子打了秀才了。你若答不来，也吃黄秀才一棒，我便记一笔：秀才打了鬍子了。末后总算，打一下吃一碗。』东坡说：『就依你说。』东坡先问：『没鼻针如何穿线？』山谷答：『把针尖磨去。』佛印说：『答的好。』山谷问：『没把葫芦怎生拿？』东坡答：『抛在水中。』佛印说：『答的也可以。』东坡又问：『虱在裤中，有见无见？』山谷未及答，东坡持棒就打。山谷正拿壶子斟茶，失手落地，打个离散。东坡大叫谈：『沙门记住，鬍子打了秀才了。』佛印笑谈：『你听口兵口邦一声，鬍子没打着秀才，秀才倒打了壶子了。』（众笑介）（丑）众位休笑，秀才利害多着哩。（弹壶介）这么硬壶子都打坏，何况软壶子。（生）敬老妙东谈主，随口诙谐，都是机锋。（小旦）香君，敬你师傅。（旦斟、净饮介）（小旦掷介）是杏花。（净唱介）『晚粧楼上杏花残，犹自怯衣单。』（旦向小旦介）孩儿敬姆妈酒了。（小旦饮乾，掷介）是樱桃。（净）让我代唱罢。（唱介）『樱桃红绽，玉粳白露，半晌恰方言。』（丑）崑生该罚了，唱的唇上樱桃，不是盘中樱桃。（净）领罚。（自斟，饮介）（小旦）香君该自斟自饮了。（生）待小生奉敬。（生斟、旦饮介）（小旦掷介）不用猜，是柳了，香君唱来。（旦羞介）（小旦）孩儿靦腆，请个捉刀相公罢。（掷介）三点，是柳师傅。（净）好好！本日是他当值之日。（丑）我老汉姓柳，悠扬半世，最怕的是『柳』字。本日晴明佳节，偏把个柳圈儿套住我老狗头。（众大笑介）（净）算了你的见笑罢。（生）酒已有了，全球别过。（丑）才子佳东谈主，麻烦聚会。（拉生、旦介）你们一对儿，吃个谈心酒怎样。（旦羞，遮袖下）（净）香君面嫩，迎面不好讲得；前日所订梳栊之事，相公意下允否？（生笑介）秀才中状元，有甚么不肯处。（小旦）既蒙不弃，择定吉期，贱妾就要奉攀了。（末）这三月十五日，花月良辰，便好结婚。（生）只是一件，客囊憨涩，恐难备礼。（末）这不须愁，妆奁酒席，待小弟备来。（生）怎好相累。（末）当得效力。（生）多谢了。

【小桃红】误走到巫峰上，添了些行云想，仓猝忘却仙面目。春宵花月休成谎，良缘得手难推让，准备着身赴高唐。

　（作辞介）（小旦）也不再留了。择定十五日，请下篾片，邀下姊妹，奏乐迎亲罢。（小旦下）（丑向净介）阿呀！忘了，忘了，咱两个不得跟随了。（末）为何？（净）黄将军船泊水西门，亦然十五日祭旗，约下我们吃酒的。（生）这等怎处？（末）还有丁继之、沈公宪、张燕筑，都是大篾片，借势他们陪陪罢。

　　　（净）煖翠楼前粉黛香，（末）六朝风致说平康； 　　　（丑）踏青归去春犹浅，（生）明日重来花满床。

　　第六齣　眠　香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癸未三月

【临江仙】（小旦艳粧上）短短春衫双卷袖，调筝花里迷楼。今朝全把绣帘钩，不教金线柳，遮断木兰舟。 　妾身李贞丽，只因孩儿香君，年及破瓜，梳栊无东谈主，昼夜舒缓不下。亏得杨龙友，替俺招了一位世家令郎，就是前日饮酒的侯朝宗，家景才名，皆称第一。今乃上面吉日，大排筵席，广列歌乐，篾片俱到，姊妹全来，好不麻烦。（唤介）保儿那里。（杂扮保儿搧扇慢上）席前搀妙语，花里听情声。姆妈唤保儿那处送衾枕么？（小旦怒介）啐！本日香姐上面，贵东谈主将到，你还作念梦哩。快快卷帘扫地，安排桌椅。（杂）是了。（小旦指点排席介）

【一枝花】（末新服上）园桃红似绣，艳覆文君酒；屏开金孔雀，围春昼。涤了金瓯，点着喷香兽。这当垆红袖，谁最温文，拉与相如消受。

　下官杨文骢，受圆海嘱托，来送梳栊之物。（唤介）贞娘那里？（小旦见介）多谢执柯，喜筵俱已皆备。（问介）若何官东谈主还不见到？（末）想必就来。（笑介）下官备有箱笼数件，为香君助妆，教东谈主搬来。（杂抬箱笼、首饰、衣物上）（末吩咐介）抬入洞房，铺陈皆整着！（杂应下）（小旦喜谢介）如何这般销耗，多谢老爷！（末袖出银介）还有备席银三十两，交与厨房；一应酒殽，俱要丰盛。（小旦）益发当不起了。（唤介）香君快来！（旦盛妆上）（小旦）杨老爷赏了很多东西，向前拜谢。（旦拜谢介）（末）些须薄意，何敢当谢，请回，请回。（旦即入介）（杂急上报介）新官东谈主到门了。（生盛效率东谈主上）虽非科第天边客，亦然嫦娥月里东谈主。（末、小旦迎见介）（末）恭喜世兄，得了平康佳丽；小弟无觉得敬，草办妆奁，粗陈筵席，聊助一宵之乐。（生揖介）过承周旋，何以克当。（小旦）请坐，献茶。（俱坐）（杂捧茶上，饮介）（末）一应喜筵，安排皆备了么？（小旦）托赖老爷，件件敷裕。（末向生拱介）本日吉席，小弟不敢搀越，竟此告别，明日早来谈喜罢。（生）同坐何妨。（末）未便，未便。（别下）（杂）请新官东谈主更衣。（生更衣介）（小旦）妾身不得跟随，替官东谈主打扮新妇，撺掇喜酒罢。（别下）（副净、外、净扮三篾片上）一生花月张三影，五字宫商李二红。（副净）鄙人口继之。（外）鄙人沈公宪。（净）鄙人张燕筑。（副净）本日吃侯令郎喜酒，只得早到。（净）不知请那几位贤歌来陪俺哩。（外）说是旧院几个老在行。（净）这等都是我梳栊的了。（副净）你有多全球私，梳栊很多。（净）各东谈主有帮手，你看本日侯令郎，何曾费了分文。（外）不要多话，侯令郎堂上更衣，全球前去作揖。（众与生揖介）（众）恭喜，恭喜！（生）本日借光。（小旦、老旦、丑扮三妓女上）情如芳草连天醉，身似杨花尽日忙。（见介）（净）唤的那一部歌妓，都报名来。（丑）你是教坊司么，叫俺报名。（生笑介）正要讨教大号。（老旦）贱妾卞玉京。（生）居然玉京仙子。（小旦）贱妾寇白门。（生）居然白门柳色。（丑）奴家郑妥娘。（生沈吟介）居然稳妥不外。（净）失当，失当！（外）若何失当？（净）好偷汉子。（丑）呸！我不偷汉，你如何吃得恁胖。（众诨笑介）（老旦）官东谈主在此，快请香君出来罢。（小旦、丑扶香君上）（外）我们作念乐接待。（副净、净、外奏乐十番介）（生、旦见介）（丑）俺院中规章，不兴拜堂，就吃喜酒罢。（生、旦上坐）（副净、外、净坐左边介）（小旦、老旦、丑坐右边介）（杂执壶上）（左边奉酒，右边吹弹介）

【梁州序】（生）皆梁词赋，陈隋花柳，日日芳情迤逗。青衫偎倚，今番小杜扬州。寻想描黛，指点吹箫，从此春脱手。秀才渴病急须救，偏是斜阳迟下楼，刚饮得一杯酒。

　（右边奉酒，左边吹弹介）

【前腔】（旦）楼台花颤，帘栊风抖，倚着伟貌英秀。春情无限，金钗肯与梳头。闲花添艳，野草生香，消得夫东谈主作念。今宵灯影纱红透，司空眼惯也应羞，破题儿真难就。

　（副净）你看红日啣山，乌鸦选树，快送新东谈主回房罢。（外）且不要忙，侯官东谈主现在才子，梳栊了旷世佳东谈主，合欢有酒，岂可定情无诗乎？（净）说的有理，待我磨墨拂笺，伺候挥毫。（生）不用诗笺，小生带有宫扇一柄，就题赠香君，永为缔盟之物罢。（丑）妙，妙！我来捧砚。（小旦）看你这嘴脸，只好脱靴罢休。（老旦）这个砚儿，倒该借势香君。（众）是呀！（旦捧砚，生书扇介）（众念介）夹谈朱楼一径斜，天孙初御富平车。青溪满是辛夷树，不足东风桃李花。（众）好诗，好诗！香君收了。（旦收扇袖中介）（丑）俺们不足桃李花罢休，怎的等于辛夷树？（净）辛夷树者，咸鱼翻身也。（丑）如今咸鱼翻身，曾经鲜花着雨来。（杂持诗笺上）杨老爷送诗来了。（生接读介）生小倾城是李香，怀中婀娜袖中藏；缘何十二巫峰女，梦里偏来见楚王。（生笑介）此老厚情，送来一首催粧诗，妙绝，妙绝！（净）『怀中婀娜袖中藏』，说的香君一搦身材，竟是个香扇坠儿。（丑）他那香扇坠，能值几文，怎比得我这琥珀猫儿坠。（众笑介）（副净）全球吹弹起来，劝新东谈主多饮几杯。（丑）恰是带些酒兴，好入洞房。（左右吹弹，生、旦交让酒介）

【节节高】（生、旦）金樽佐酒筹，劝不休，沈沈玉倒薄暮后。私联袂，眉黛愁，香肌瘦。春宵一刻天长远，东谈主前怎解芙蓉扣。盼到灯昏玳筵收，宫壶滴尽莲花漏。

　（副净）你听谯楼二饱读，天气太晚，撤了席罢。（净）这么好席，不曾吃净就撤去了，岂不可惜。（丑）我没吃够哩，众位略等一等儿。（老旦）休得胡缠，全球奏乐，送新东谈主入房罢。（众起奏乐十番，送生、旦介）

【前腔】（合）笙箫下画楼，度清讴，迷离灯火如春昼。天台岫，逢阮刘，真夫妇。重重锦帐香薰透，旁东谈主妒得眉头皱。酒态扶东谈主太风骚，贪花福气生来有。

　（杂执灯，生、旦携辖下）（净）我们都配成对儿，也去睡罢。（丑）老张休得妄想，我老妥是要现钱的。（净数与十文钱，拉介）（丑接钱再数，换低钱，诨下）

【尾声】（合）秦淮烟月无新旧，脂香粉腻满东流，夜夜春情散不收。

　　　（副净）江南花发水悠悠，（小旦）东谈主到秦淮解尽愁， 　　　（外）岂论烽烟家万里，　（老旦）五更怀里啭歌喉。

　　第七齣　却　奁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癸未三月

　（杂扮保儿掇马桶上）龟尿龟尿，撒出小龟；鳖血鳖血，形成小鳖。龟尿鳖血，看不永诀；鳖血龟尿，说不纯洁。看不永诀，混了亲爹；说不纯洁，混了亲伯。（笑介）糜烂，糜烂！昨日香姐上面，乱了更阑；本日早起，又要刷马桶，倒溺壶，忙个不了。那些孤老、表子，还不知搂到几时哩。（刷马桶介）

【夜行船】（末）东谈主宿平康深柳巷，惊美梦门外花郎。绣户未开，帘钩才响，春阻十层纱帐。

　下官杨文骢，早来与侯兄谈喜。你看院门深闭，侍婢无声，想是高眠未起。（唤介）保儿，你到新东谈主窗外，说我早来谈喜。（杂）昨夜睡迟了，本日或许起来哩。老爷请回，明日再来罢。（末笑介）瞎掰！快快去问。（小旦内问介）保儿！来的是那一个？（杂）是杨老爷谈喜来了。（小旦忙上）倚枕春宵短，扣门善事多。（见介）多谢老爷，成了孩儿一生姻缘。（末）好说。（问介）新东谈主起来不曾？（小旦）昨晚睡迟，都还未起哩。（让坐介）老爷请坐，待我去催他。（末）不必，不必。（小旦下）

【步步娇】（末）儿女浓情如花酿，竣工无他想，黑甜共一乡。可也亏了俺襄理，珠翠光线，罗绮飘飖，件件助新妆，悬出风骚榜。

　（小旦上）好笑，好笑！两个在那里交扣丁香，并照菱花，梳洗才完，穿戴未毕。请老爷同到洞房，唤他出来，好饮扶头卯酒。（末）惊却美梦，得罪不浅。（同下）（生、旦艳妆上）

【沈醉东风】（生、旦）这云情接着雨况，刚搔了心窝奇痒，谁搅起睡鸳鸯。被翻红浪，喜仓猝满怀欢跃。枕上余香，帕上余香，消魂味谈，才从梦里尝。

　（末、小旦上）（末）居然起来了，恭喜，恭喜！（一揖，坐介）（末）昨晚催妆拙句，可还说的入情么。（生揖介）多谢！（笑介）妙是妙极了，唯有一件。（末）那一件？（生）香君虽小，还该藏之金屋。（看袖介）小生衫袖，如何着得下？（俱笑介）（末）夜来定情，必有佳作。（生）草草唐塞，不敢讨教。（末）诗在那里？

（旦）诗在扇头。（旦向袖中取出扇介）（末接看介）是一柄白纱宫扇。（嗅介）香的意旨。（吟诗介）妙，妙！唯有香君不愧此诗。（付旦介）还收好了。（旦收扇介）

【园林好】（末）正芬芳桃香李香，都题在宫纱扇上；怕遇着摇风吹荡，须牢牢袖中藏，须牢牢袖中藏。

　（末看旦介）你看香君上面之后，更觉好意思艳了。（向生介）世兄有福，消此佳丽。（生）香君仙姿玉貌，本日插了几朵珠翠，穿了一套绮罗，十分花貌，又添二分，居然可人。（小旦）这都亏了杨老爷襄理哩。

【江儿水】送到缠头锦，百宝箱，珠围翠绕流苏帐，银烛笼纱通宵亮，金杯劝酒合席唱。本日又早早来看，恰似亲生自养，赔了妆奁，又早扣门来望。

　（旦）俺看杨老爷，虽是马督抚嫡亲，却也拮据作念客，为何轻掷财富，来填烟花之窟？在奴家受之有愧，在老爷施之无名；本日问个明白，以便图报。（生）香君问得有理，小弟与杨兄萍水相交，昨日领情太厚，也觉不安。（末）既蒙问及，小弟只得实告了。这些妆奁酒席，约费二百余金，皆出怀宁之手。（生）阿谁怀宁？（末）曾作念过光禄的阮圆海。（生）是那皖东谈主阮大铖么？（末）恰是。（生）他为何这么周旋？（末）不外欲纳交足下之意。

【五奉侍】（末）羡你风骚雅望，东洛才名，西汉著述。谄媚遍地有，争看坐车郎。

秦淮妙处，暂寻个佳东谈主相傍，也要些鸳鸯被、芙蓉妆；你谈是谁的，是那南邻大阮，嫁衣全忙。

　（生）阮圆老原是敝年伯，小弟鄙其为东谈主，绝之已久。他本日无故用情，令东谈主不解。（末）圆老有一段凄迷，欲见白於足下。（生）讨教。（末）圆老当日曾游赵梦白之门，原是吾辈。其后结交魏党，只为救护东林，不意魏党一败，东林反与之水火。近日复社诸生，倡论攻击，鼎力殴辱，岂非操同室之戈乎？圆老故交虽多，因其行迹可疑，亦无东谈主代为分辩。逐日向天大哭，说谈：『同类相残，伤心惨目，非河南侯君，不可救我。』是以本日谆谆纳交。（生）蓝本如斯，俺看圆海情辞蹙迫，亦觉不清闲。就便真实魏党，悔恨来归，亦不可绝之太甚，况罪有可原乎。定生、次尾，皆我死党，明日相见，即为领会。（末）不出所料，吾党之幸也。（旦怒介）官东谈主是多么言语，阮大铖谄媚权奸，廉耻丧尽；妇东谈主女子，无不唾骂。他东谈主攻之，官东谈主救之，官东谈主自处於多么也？

【川拨棹】不想想，把话儿精辟讲。要与他祛除灾殃，要与他祛除灾殃，也隄防旁东谈主短长。官东谈主之意，不外因他助俺妆奁，便要徇私废公；那知谈这几件钗钏衣裙，原放不到我香君眼里。（拔簪脱衣介）脱裙衫，穷不妨；布荆东谈主，名自香。

　（末）阿呀！香君气性，忒也刚毅。（小旦）把好好东西，都丢一地，可惜，可惜！（拾介）（生）好，好，好！这等见地，我倒不如，真乃侯生畏友也。（向末介）老兄休怪，弟非不领教，但恐为女子所笑耳。

【前腔】（生）平康巷，他能将名节讲；偏是咱学校朝堂，偏是咱学校朝堂，混贤奸不问青黄。那些社友平日重俺侯生者，也只为这点义气；我若依附奸邪，那时群起来攻，自救不暇，焉能救东谈主乎。节和名，非泛常；重和轻，须审详。

　（末）圆老一段好意，也还不可横暴。（生）我虽至愚，亦不肯从井救东谈主。（末）既然如斯，小弟告辞了。（生）这些箱笼，原是阮家之物，香君不用，留之有害，还求取去罢。（末）恰是『厚情反被冷凌弃恼，乘兴而来兴尽还。』（下）（旦恼介）（生看旦介）俺看香君仙姿玉貌，摘了几朵珠翠，脱去一套绮罗，十分边幅，又添十分，更觉可人。（小旦）虽如斯说，舍了很多东西，倒底可惜。

【尾声】金珠得手轻轻放，惯成了娇癡面目，亏负俺勤勉作念老娘。

　（生）些须东西，何足记挂，小生照样赔来。（小旦）这等才好。

　　　（小旦）费钱粉钞费接头，（旦）裙布钗荆也不妨， 　　　（生）唯有湘君能解佩，　（旦）风标不学世时妆。

　　第八齣　闹　榭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癸未五月

【金鸡叫】（末、小生扮陈贞慧、吴应箕上）（末）贡院秦淮近，赛青衿，剩金零粉。（小生）节闹端阳只刹那，满眼繁华，王谢少东谈主问。

　（末唤小生介）次尾兄，我和你旅邸抑郁，特到奏淮赏节，怎的不见同社一东谈主？（小生）想都在灯船之上。（指介）这是丁继之水榭，正值登眺。（场上搭河房一座，悬灯垂帘）（同登介）（末唤介）丁继老在家么？（杂扮小僮上）榴花红似火，艾叶碧如烟。（见介）蓝本是陈、吴二位相公，我家主东谈主赴灯船会去了。家中备下酒席，但有客来，肆意留坐的。（末）这么意旨，（小生）可称主东谈主善事矣。（末）我们在此雅集，恐有俗子阑入，不免设法拒却他。（唤介）孺子取个灯笼来。（杂应下）（取灯笼上）（末写介）『复社会文，闲东谈主免进。』（杂挂灯笼介）（小生）若同社一又友到此，便该请他入会了。（末）恰是。（杂指介）你听饱读舞之声，灯船早已来了。（末、小生凭栏望介）（生、旦雅妆同丑扮柳敬亭、净扮苏崑生，吹弹饱读板坐船上） 【八声甘州】（末）丝竹蒙眬，载明天一队乌帽红裙。自然风味，映着柳陌斜曛。名姝也须名士衬，画舫偏宜画阁邻。（小生）消魂，趁晚凉仙侣同群。

　（末指介）那灯船上，好似侯朝宗。（小生）侯朝宗是我们同社，该请入会的。（末指介）阿谁女客等于李香君，也好请他么？（小生）李香君不受阮鬍子妆奁，竟是复社的一又友，请来何妨。（末）这等说来，（指介）那两个吹歌的柳敬亭、苏崑生，不肯作念阮鬍子食客，都是复社一又友了。请上楼来，更是意旨。（小生）待我唤他。（唤介）侯社兄，侯社兄！（生望见介）那水榭之上，高声唤我的，是陈定生、吴次尾。（拱介）请了。（末招手介）这是丁继之水榭，备有酒席，侯兄同香君、敬亭、崑生都上楼来，全球赏节罢。（生）最妙了。（向丑、净、旦介）我们同上楼去。（吹弹上介）

【排歌】（生、旦）龙舟并，画桨分，葵花蒲叶泛金樽。朱楼密，紫障匀，吹箫打饱读入层云。

　（见介）（末）四位到来，居然成了个『复社文会』了。（生）如何是『复社文会』？（小生指灯介）请看。（生看灯笼介）不知本日会文，小弟来的恰好。（丑）『闲东谈主免进』，我们难免豪放了。（小生）你们不肯作念阮家食客的，阿谁不是复社一又友？（生）难谈香君亦然复社一又友么？（小生）香君却奁一事，或许复社一又友还让一筹哩。（末）已后竟该称他老社嫂了。（旦笑介）岂敢。（末唤介）孺子把酒来斟，我们赏节。（末、小生、生坐一边，丑、净、旦坐一边。饮酒介） 【八声甘州】（末、小生）相亲，风骚俊品，满座上都是语笑春温。（丑、净）梁愁隋恨，凭他燕恼莺嗔。（生、旦）榴花照楼如火喷，暑汗难沾白玉东谈主。（杂报介）灯船来了，灯船来了。（指介）你看东谈主山东谈主海，围着一条烛龙，快快看来！（众起凭栏看介）（扮出灯船，悬五色角灯，大饱读大吹绕场数回下）（丑）你看这般富丽，都是公侯勳卫之家。（又扮灯船悬五色纱灯，打粗十番，绕场数回下）（净）这是些殷商大贾，衙门书办，却也闹热。（又扮灯船悬五色纸灯，打细十番，绕场数回下）（末）你看船上吃酒的，都是些翰林部院老先生们。（小生）我辈的施为，倒底有些『岛瘦郊寒』。（众笑介）（合）纷纭，望金波天汉迷津。

　（生）深宵更深，灯船过尽了，我们作念篇诗赋，也不负会文之约。（末）是，是，但不知作念何题目？（小生）作念一篇哀湘赋，倒有道理的。（生）依小弟愚见，不如即景联句，更觉畅怀。（末）妙，妙！（问介）我三东谈主谁起谁结？（生）当然让定生兄起结了。（丑问介）三位相公联句消夜，我们三个陪着打盹么？（末）也有个借势之处。（净）有何使唤？（末）俺们每成四韵，饮酒一杯，你们便吹弹一趟。（生）意旨，意旨！真实文酒歌乐之会。（末拱介）小弟竟僭了。（吟介）赏节秦淮榭，论心剧孟家。（小生）黄开金裹叶，红绽火烧花。（生）蒲剑何须试，葵心未肯差。（末）辟兵逢綵缕，却鬼得丹砂。（末、小生、生饮酒，丑击云锣，净弹月琴，旦吹箫一趟介）（小生）蜃市楼缥缈，虹桥洞曲斜。

（生）灯疑羲氏驭，舟是豢龙拏。（末）星宿才离海，玻璃更真金不怕火娲。（小生）光流银汉水，影动赤城霞。（照前介）（生）玉树难谐拍，渔阳不辨挝。（末）龟年喧笛管，中散闹筝琶。（小生）系缆千条锦，连窗万眼纱。（生）楸枰停斗子，瓷注屡呼茶。（照前介）（末）焰比焚椒列，声同对垒譁。（小生）电雷争此夜，珠翠賸谁家。（生）萤照无东谈主苑，乌啼有树衙。（末）凭栏东谈主散后，作赋弔长沙。（照前介）（众起介）（末）意旨，意旨！竟联成一十六韵，明日可以发刻了。（小生）我们倡和得很多欷歔，他们吹弹出无限凄凉，楼下船中，料无解东谈主也。（净向丑介）闲聊且休讲，自古谈良宵苦短，胜事难逢。我两个一边唱曲，陈、吴二位相公一边劝酒，让他名士、好意思东谈主，另作念一个风骚佳会怎样。（丑）使得，这是我们帮闲本等也。（末）我与次兄原有主谈，正该少申敬意。（小生）就请循序坐来。（生、旦正坐，末、小生坐左，丑、净坐右介）（生向旦介）承众位雅意，让我两个并坐牙根，又吃一趟合卺双杯，倒也意旨。（旦含笑介）（末、小生劝酒，净、丑唱介）

【排歌】歌才发，灯未昏，佳东谈主重抖玉精神。诗题壁，酒沾唇，才郎偏会语温文。

　（杂报介）灯船又来了。（末）夜已三更，怎的还有灯船？（俱起凭栏看介）（副净扮阮大铖，坐灯船。杂扮优东谈主，细吹细唱缓缓上）（净）这船上像些老白相，全球洗耳，细细恍悟。（副净立船头自语介）我阮大铖买舟载歌，原要早出游赏；只恐遇着浮薄廝闹，故此更阑才来，好恼东谈主也！（指介）那丁家河房，尚有灯火。（唤介）小廝，看有何东谈主在上？（杂上岸看，陈说介）灯笼上写着『复社会文，闲东谈主免进』。（副净惊介）了不起，了不起！（摇袖介）快歇歌乐，快灭灯火。（灭灯、止吹，偷偷撑船下）（末）好好一只灯船，为何歇了歌乐，灭了灯火，悄然而去？（小生）这也奇怪，快着东谈主看来。（丑）不必去看，我老眼虽昏，早已看真了。阿谁鬍子，等于阮圆海。（净）我谈吹歌那样不同。（末怒介）好斗胆老跟班，这贡院之前，也许他来游耍么！（小生）待我走去，採掉他鬍子。（欲下介）（生拦介）罢，罢！他既逃匿，我们也不必为已甚之行。（末）侯兄，不知我不已甚，他便已甚了。（丑）船已去远，丢开手罢。（小生）便益了这鬍子，（旦）夜色已深，全球散罢。（丑）香姐想姆妈了，我们送他且归。（末、小生）我二东谈主不回寓，就下榻此间了。（生）两兄既不回寓，我们过船的，就此作别罢。请了。（末、小生）请了。（先下）（生、旦、丑、净下船，杂摇船行介）

【余文】下楼台，游东谈主尽；小舟留得一家春，或许花底难敲夜深门。

　　　（生）月落烟浓路不真，（旦）小楼红处是东邻； 　　　（丑）秦淮一里盈盈水，（净）夜半春帆送好意思东谈主。

　　第九齣　抚　兵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癸未七月

【点绛唇】（副净、末扮二将官，杂扮四小卒上）旗卷军牙，射潮弩发鲸鲵怕。操弓试马，饱读角斜阳下。

　俺们镇守武昌戎马大元戎宁南侯麾下将士是也。本日点卯日历，元戎陞帐，只得在此伺候。（奏乐开门介）

【粉蝶儿】（小生戎装，扮左良玉上）七尺昂藏，虎头燕颌如画，莽男儿走遍海角。活骑东谈主，飞食肉，风浪叱? 。报国恩，满腔热沈挥洒。

　建牙吹角不闻喧，三十登坛众所尊；家散万金酬士死，身留一剑答君恩。咱家左良玉，表字崑山，家住辽阳，世为都司，只因得罪罢职，补粮昌平。幸遇军门侯恂，拔於走卒，命为战将，不到一年，又拜总兵之官。北讨南征，功加侯伯；强兵劲马，列镇荆襄。（作势介）看俺左良玉，自幼习学本事，能挽五石之弓，善为左右之射；那李自成、张献忠几个毛贼，何难勦灭。只能恨督师无东谈主，机宜错过，熊文灿、杨嗣昌既以偏畸而败绩，丁启睿、吕大器又因怠玩而无功。唯有俺恩帅侯公，智勇兼全，尽能司理华夏；不意奸东谈主忌功，才用即休，叫俺满腔热沈，报主无期，好不恨也！（顿足介）罢，罢，罢！这湖南、湖北，也还可战可守，且不雅成败，再定行藏。（坐介）（内作众兵喊叫，小生惊问介）辕门以外，何东谈主喧譁？（副净、末禀介）禀上元戎，辕门精明，谁敢喧譁。（小生怒介）现在喧譁，怎报莫得！（副净、末）那是飢兵讨饷，并非喧譁。（小生）唗！前自湖南借粮三十船，不到一月，难谈支收场。（副净、末）禀元戎，本镇东谈主马已足三十万了，些须粮草，那够支销。（小生拍案介）呵呀！这等却也难处哩。（立起，唱介）

【北石榴花】你看华夏豺虎乱如麻，都窥探龙楼凤阙帝王家；有何东谈主勤王报主，肯把义旗拿。那督师无宿将，选士皆娇娃；却教俺自撑达，却教俺自撑达。正腾腾杀气，这军粮又早空洞。一阵阵鼓掌喧譁，一阵阵鼓掌喧譁，百忙中教我如何答话，好一似薨薨白昼闹蜂衙。

　（坐介）（内又喊介）（小生）你听外边将士，益发饱读譟，好像要反的光景，左右听俺吩咐。（立起，唱介）

【上小楼】您不要错怨咱家，您不要错怨咱家。谁不是天朝狗马，他三百年养士不差，三百年养士不差。都要把良心拍打，为甚么击饱读扣门闹转加，敢则要劫库抢官衙。俺这里望眼巴巴，俺这里望眼巴巴，候江州军粮飞下。

　（坐介）（抽令箭掷地介）（副净、末拾箭，向内吩咐介）元戎有令，全军听者：目下军饷空洞，乃东谈主马收复之多，非粮草屯积之少。朝廷深恩，不可不报；将军严令，不可不遵。况江西助饷，指日到辕，各宜静听，勿得喧譁。（副净、末回话介）奉元戎军令，俱已告示全军了。（内又喊叫介）（小生）若何饱读譟之声，渐入辕门，你再去吩咐。（立起，唱介）

【黄龙犯】您且忍枵腹这一宵，盼江西那几艖。俺待要飞檄金陵，俺待要飞檄金陵，告兵曹转达车驾，许我们迁镇移家，许我们迁镇移家。就粮东去，扎营歇马，驾楼船到燕子矶边耍。

　（副净、末持令箭向内吩咐介）元戎有令，全军听者：粮船一到，即便支发。仍恐转运维艰，枵腹难待；不日撤兵汉口，就食南京；永无空洞之虞，同享饱腾之乐。各宜静听，勿再喧譁！（内欢跃介）好，好，好！全球打理行装，豫备东去呀。（副净、末复活介）禀上元戎，全军闻令，俱各欢跃散去了。（小生）事已如斯，无可如何，只得择期移镇，暂慰军心。（想介）且住，未奉明旨，辄自前行，虽圣恩宽大，或许加诛；只恐形迹之间，难免宇宙之议。事非小可，再作接头。

【尾声】慰全军没别法，许就粮喧声才罢，谁知俺一片葵倾向日花。

　（下）（内作奏乐掩门、四卒下）（副净向末）老哥，咱弟兄们接头，宇宙强兵勇将，让俺武昌。明日顺流东下，料知没东谈主抵当。全球拥着元戎爷，一直抢了南京，就扯起黄旗，往北京超过，有何不可。（末摇手介）我们左爷爷忠义之东谈主，这么风话，且不要题。依着我说，如故移家就粮，且吃饱饭为妙。（副净）你还不知，一移南京，东谈主心惊惶，就不取北京，这个臭名也免不得了。

　　　（末）纷纭将士愿移家，（副净）细柳营中起暮笳， 　　　（末）千古好汉须打筭，（副净）楼船东下一生差。

　　第十齣　修　札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癸未八月

　（丑扮柳敬亭上）老子江湖漫自满，收今贩古是活命。年来怕作权食客，枯坐街坊吃冷茶。（笑介）鄙人柳敬亭，自幼无藉，流荡江湖，虽则为谈词之辈，却不是饮食之东谈主。（拱介）各位看我像个甚的，好像一位阎君主，掌着这本大帐簿，点了没数的幽魂名姓；又像一尊弥勒佛，腆着这副大肚皮，装了无限的人情冷暖。饱读板轻敲，便有风雷雨露；舌唇才动，也成品评春秋。这些受冤的孝子忠臣，少不得还他个意气繁盛；那班得意的奸雄邪党，免不了加他些东谈主祸天诛；此乃挽回之微权，亦是褒讥之妙用。（笑介）俺柳麻子信口胡谈，却也燥脾。昨日河南侯令郎，送到茶资，商定本日午其后听平话，且把饱读板取出，打个招客的利市。（取出饱读板敲唱介）无事消闲扯淡，就中味谈酸甜；古来十万八千年，霎时飞鸿去远。几阵摇风暴雨，各家虎帐龙船，争强好胜顷然喧，让他陈抟睡扁。（生上）芳草烟中寻粉黛，斜阳影里说好汉。本日来听老柳平话，内部饱读板铿锵，早已有东谈主领教。（相见大笑介）看官俱未到，独安详此，说与谁听。

（丑）这评话是老汉的本业，比方相公枯坐书斋，弹琴吟诗，都要东谈主听么？（生笑介）讲的有理。（丑）请问本日要听那一朝故事？（生）不拘何朝，你只拣着蓬勃爽快的说一趟罢。（丑）相公不知，那蓬勃局就是冷淡的根芽，爽快事就是牵缠的枝杈；倒不如把些剩水残山，孤臣孽子，讲他几句，全球滴些眼泪罢。（生叹介）咳！不意敬老你也看到这个旷野，真可虑也！（末扮杨文骢急上）休教铁锁沈江底，怕有降旗出石头。下官杨文骢，有弥留大事，要寻侯兄绸缪；一齐问来，知在此处，不免竟入。（见介）（生）来的正值，全球听敬老平话。（末急介）目下多么时辰，还听平话。（生）龙老为何这么惊惶。（末）兄还不知么，左良玉领兵东下，要抢南京，且有窥探北京之意。本兵熊明遇安坐待毙，故此託弟前来，恳求妙计。（生）小弟有何计谋。（末）久闻尊翁老先生乃宁南之恩帅，若肯发一手谕，必能除掉。不得意下主意若何？（生）这么善事，怎肯不作念；但家父罢政林居，纵肯发书，或许有济。且来往三沉，何以解目前之危？（末）吾兄素称豪侠，当此国度大事，岂忍坐视。何不代写一书，且救目前；另日禀明尊翁，料不见责也。（生）济急权变，倒也可行；待我回寓起稿，全球接头。（末）事不宜迟，即刻发书，还恐无及，那里等的接头。（生）既是如斯，就此修书便了。（写书介）

【一封书】老汉愚不揣，劝将军自忖裁，旗子且慢来，兵出无名谈路猜。高帝留都陵树在，谁敢轻将马足；乏粮柴，善安排，一片至心穷莫改。 　（写完，末看介）妙妙！写的激切婉转，多情有理，叫他不好不依，又不敢不依，足见世兄经济。（生）虽如斯说，还该送与熊大司马，细加改正，方为万妥。（末）不必蓬勃，待小弟说与他便了。（愁介）只是一件，书虽有了，须差一确当家东谈主早寄为妙。（生）小弟轻装薄游，只带两个孺子，那能下的书来。（末）这么密书，岂是生东谈主可以去得。（生）这却没法了。（丑）不必着忙，让我老柳走一遭怎样。（末）敬老肯去，妙的狠了；只是一齐盘诘，也不是当耍的。（丑）不瞒老爷说，我柳麻子本姓曹，虽则身长九尺，却不肯食粟远程。那些趁风使舵的理论，左冲右挡的体力，都还有些儿。（生）闻得左良玉军门严肃，山东谈主游客，一概箝制擅入。你这般老态，如何去的？（丑）相公又来激俺了，这是俺评话的熟套子。我老汉要去就行，不去就止，那在乎一激之力。（起问介）

【北斗鹌鹑】你那里笔下诌文，我这里胸中画策。激辩群雄，让俺不才；柳毅传书，何妨下海。丢却俺的癡騃，用着俺的诙谐，悄去明来，万东谈主喝采。

　（末）居然好个智力，只是书中道理，还要你明白诠释，才能有济。

【紫花儿序】（丑）书心仪不须细解，何用明白，费俺唇腮。一对赤手，也去当差，也会挝乖。凭着俺舌尖儿把他的东谈主马骂开，仍倒回八百里外。（生）你怎的骂他？（丑）则问他防贼自作贼，该也不该。

　（生）好，好，好！比俺的书字还说得明白。（末）你快进去打理行李，俺替你送盘缠来，彻夜务必出城才好。（丑）晓得，晓得！（拱手介）不得跟随了。（竟下）（末）竟不知柳敬亭是个有效之才。（生）我常夸他是我辈中东谈主，评话乃其余技耳。

【尾声】一封书信权宜代，仗柳生舌尖口快，阻回那莽元戎万马晨霜，保住这好江城三山暮霭。

　　　　（末）一纸贤於汗马才，（生）荆州无复军舰开； 　　　　（末）从来名士夸江左，（生）挥麈今登拜将台。

　　第十一齣　投　辕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癸未九月

　（净、副净扮二卒上）（净）杀贼拾贼囊，救民佔民房，当官领官仓，一兵喫三粮。（副净）如今不是这么唱了。（净）你唱来！（副净）贼凶少弃囊，民逃剩空屋，官穷不开仓，千兵无一粮。（净）这等说，我们这穷兵当真要饿死了。（副净）也差未几哩。（净）前日饱读譟之时，元戎着忙，许俺们就粮南京，这几日不见动静，想又变卦了。（副净）他变了卦，俺们依旧饱读譟，有何难哉。（净）言反正传，且到辕门点卯，再作接头。恰是『不怕饿杀，谁肯坐法』。（俱下） 【北新水令】（丑扮柳敬亭，背包裹上）走出了空林落叶响萧萧，一丛丛芦花红蓼。倒戴着接? 帽，横跨着湛卢刀，白髯儿飘飘，谁认的诙谐玩世东方老。

　俺柳敬亭冲风冒雨，沿江行来，并不见乱兵抢粮，想是谣传了。且喜已到武昌城外，不免在这草地下掀开包裹，换了靴帽，好去投书。（坐地换靴帽介）

【南步步娇】（副净、净上）晓雨城边饥乌叫，斗争荒烟谈，军营半里遥。（指介）风卷旗子，饱读角缥缈，前边是辕门了，全球趱行几步。饿腹好难受，还点三八卯。

　（丑起拱介）两位将爷，借问一声，那是将军辕门？（净向副净私语介）这个老儿是江北语音，不是逃兵，就是流贼。（副净）何不打理起来，诈他几文，且买饭吃。（净）妙！（副净问介）你寻将军衙门么？（丑）恰是。（净）待我送你去。（丢绳套住丑介）（丑）呵呀！若何提起我来了？（副净）俺们是武昌营专管查察的弓兵，不拿你，拿谁呀。（丑推二净倒地，指笑介）两个没眼色的花子，怪不得饿的凌乱无章的。（净）你怎晓得我们捱饿。（丑）不为你们捱饿，我为何到此？（副净）这等说来，你敢是解粮来的么？（丑）不是解粮的，是作念甚的。（净）啐！我们盲眼了，快搬行李，送老哥辕门去。（副净、净同丑行介）

【北折桂令】（丑）你看城枕着江水滚滚，鹦鹉洲阔，黄鹤楼高。鸡犬寂寥，东谈主烟惨淡，贩子萧条。都只把豺狼喂饱，好江城画破图抛。满耳呼号，鼙饱读声雄，铁马嘶骄。

　（副净指介）这是帅府辕门了。（唤介）老哥在此等候，待我传饱读。（击饱读介）（末扮中军官上）封拜惟知元戎大，征诛不让帝王尊。（问介）门外击饱读，有何军情，速速报来。（净）适在汛地捉了一个面生可疑之东谈主，口称解粮到此，未知真假，拏赴辕门，听候发落。（末问丑介）你称解粮到此，有何公文？（丑）莫得公文，止有书函。（末）这就可疑了。

【南江儿水】你的北来意费议论，一封书信无名号，乖张言语多虚冒，捏造何处军粮到。无端左支右调，看他神情，大抵非逃即盗。

　（丑）此话差矣，淌若逃、盗，为何自寻辕门。（末）说的亦然。既有书函，待我替你传进。（丑）这是一封密书，要迎面交与元戎的。（末）这话益发可疑了。你且外边伺候，待我禀过元戎，传你进见。（净、副净、丑俱下）（内奏乐开门，杂扮军卒六东谈主各执械对立介）（小生扮左良玉戎服上）荆襄雄镇大江滨，四海安危七尺身。日日军储劳计画，那能言笑净烟尘。（升坐，吩咐介）昨因饥兵饱读譟，本帅诈他就粮南京；其后细想：兵去就粮，怎样粮来就兵。闻得九江助饷，不日就到，本日暂免点卯，各回汛地，静候关粮。（末）得令。（虚下，即上）奉元戎军令，挂牌免卯，全军各回汛地了。（小生）有甚军情，早早报来。（末）别无军情，唯有差役又名，口称解粮到此，要见元戎。（小生喜介）居然粮船到了，可喜，可喜！（问介）所赉布告，系何衙门？（末）并无布告，止有私书，要当堂送达。（小生）这话就奇了，或是流贼细作，亦未可定。（吩咐介）左右军牢，小心防范，着他膝行而进。（众）是！（末唤丑进介）（左右交执器械，丑钻入见介）（揖介）元戎在上，晚生拜揖了。（小生）唗！你是多么样东谈主，敢到此处放肆。（丑）晚生一介黎民，怎敢放肆。

【北雁儿落带告捷令】俺是个不出山老渔樵，那晓得贵爵大客东谈主小。看这长鎗大剑列门旗，只当深林密树穿荒草。尽着狐狸纵横虎怒吼，这雄风何须要。偏吓俺孤身客无门跑，便作个长揖儿不是骄。（拱介）求饶，军中礼原不晓。（笑介）气也么消，有书函将军仔细瞧。

　（小生问介）有谁的书函？（丑）归德侯老先生寄来奉候的。（小生）侯司徒是俺的恩帅，你如何认得？（丑）晚生现在侯府。（小生拱介）这等失敬了。（问介）书在那里？（丑送上书介）（小生）吩咐掩门。（内奏乐掩门，众下）（小生）尊客请坐。（丑傍坐介）（小生看书介）

【南侥侥令】看他谆谆心意好，不止教儿曹。这书汉文理，一时也看络续对，无非劝俺镇守边方，不可移兵内地。（歎介）恩帅，恩帅！那知俺左良玉，一片至心天可告，怎肯背深恩，辱荐保。

　（问丑介）足下尊姓大号？（丑）不敢，晚生姓柳，草号敬亭。（杂捧茶上）（小生）敬亭请茶。（丑接茶介）（小生）你可知这座武昌城，自经张献忠一番焚掠，浪迹江湖。俺虽镇守在此，缺草乏粮，日日饱读譟，连俺也作念不得主了。（丑气介）元戎说那里话，自古谈『兵随将转』，再没个将逐兵移的。

【北收江南】你坐在细柳营，手抓着虎龙韬，管千军山可动，令不摇。饥兵饱读譟犯天朝，将军无计，从他去自狂放。这臭名怎逃，这臭名怎逃。说不起全军权益帅难操。

　（摔茶锺於地下介）（小生怒介）呵呀！这等失礼，竟把茶杯掷地。（丑笑介）晚生怎敢失礼，一时说的清闲，顺遂摔去了。（小生）顺遂摔去，难谈你的心作念不得主么。（丑）心若作念得主呵，也不叫辖下乱动了。（小生笑介）敬亭讲的有理。只因兵丁饿的急了，许他就粮内里。亦是无可如何之一着。（丑）晚生远来，也饿急了，元戎竟不问一声儿。（小生）我倒忘了，叫左右快摆饭来。（丑摩腹介）好饿，好饿！（小生催介）可恶跟班，还不快摆！（丑起介）等不得了，竟往内里吃去罢。（向内行介）（小生怒介）如何进我内里？（丑回首介）饿的急了。（小生）饿的急了，就许你进内里么？（丑笑介）饿的急了，也不许进内里，元戎竟也晓得哩。（小生大笑介）句句挖苦俺的错处，好个舌辩之士。俺这帐下倒少不得你这个东谈主哩。

【南园林好】俺虽是江湖泛交，认得出滑稽曼老；这胸次包罗不少，能直谏，会旁嘲。

　（丑）那里，那里！只不外游戏江湖，图餔啜耳。（小生问介）俺看敬亭，既与缙绅交易，必有绝技，正要讨教。（丑）晚生自幼失学，有何工夫。偶读几句野史，信口演说，曾蒙吴桥范大司马、桐城何老相国，谬加赏赞，因而得交缙绅，实堪羞臊。

【北沽好意思酒带太平令】俺读些稗官词，寄诉苦，稗官词，寄诉苦，对江山喫一斗苦松醪。小饱读儿颤杖轻敲，寸板儿软手频摇；一字字臣忠子孝，一声声龙吟虎啸；快舌尖钢刀出鞘，响喉咙轰雷烈炮。呀！似这般冷嘲、热挑，用不着笔抄，墨描。劝好汉，一盘错帐速勾了。

　（小生）说的爽快，竟不知敬亭有此绝技，就留住榻衙斋，日夕领教罢。

【清江引】从此谈今论古日倾倒，风雨舒怀抱。你那苏张舌辩高，我的巧射惊羿奡，只愁那匝地烟尘何日扫。

　（丑）闲聊多时，到底不知元戎向内移兵，有何主义？（小生）耿耿臣心，惟天可表，不须口劝，何用书责。

　　　（小生）臣心如水照清霄，（丑）目下天颜路不遥， 　　　（小生）要与西南撑半壁，（丑）不须东看海门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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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第十二齣　辞　院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癸未十月

【西地锦】（末扮杨文骢冠带上）锦绣东南列郡，好汉割据纷纭；而今还起周郎恨，江水向东奔。

　下官杨文骢，昨奉熊司马之命，託侯兄发书宁南，阻其北上，已遣柳敬亭连夜寄去。还怕投书未稳，一面奏闻朝廷，加他官爵，廕他子姪；又一面知会各处督抚，及在城大小文武，会聚清议堂，公同绸缪，助他粮饷，这亦然不得已斡旋之法。下官与阮圆海虽罢闲流寓，都有传单，只得早到。（副净扮阮大铖冠带上）口角作为棋里事，鬚眉扮作戏中东谈主。（见介）龙友请了，本日会议军情，既传我们到此，也不可拙嘴笨舌。（末）事体要紧，我们废员闲宦，立不得主意，身到就是了。（副净）说那里话。 【啄木儿】朝廷事，须考究，太祖神京今未稳，莫漫愁铁锁船开，或许有萧墙东谈主引。角声饱读音城楼震，帆扬帜飞江风顺，明取金陵，有东谈主私启门。

　（末）这话未确，且莫轻言。（副净）小弟实有所闻，岂可不说。（丑扮长班上）处处军情紧，朝朝会议多。禀老爷，淮安漕抚史可法老爷，凤阳督抚马士英老爷俱到了。（末、副净出候介）（外白鬚扮史可法，净秃鬚扮马士英，各冠带上）（外）宇宙军储一线漕，窝囊空佩吕虔刀。（净）长陵坏土关龙脉，愁绝烽烟搔二毛。（末、副净见各揖介）（外问介）本兵熊老先生为何不到？（丑禀介）本日有旨，往江上点兵去了。（净）这等又会议不成，如何是好？

【前腔】（外）黄尘起，王气昏，羽扇难挥建业军；幕府山蜡檄星驰，五马渡楼船飞滚。江东应须夷吾镇，清谈怎消南朝恨，少不得努力同捐衰病身。

　（末）老先生不必深忧，左良玉系侯司徒旧卒，昨已发书劝止，料无不从者。（外）学生亦闻此举虽出熊司马之意，实皆年兄之功也。（副净）这倒不知；只闻左兵之来，实有私行勾之者。（外）是阿谁？（副净）就是敝同庚侯恂之子侯方域。（外）他亦然敝世兄，在复社中铮铮有声，怎能为此？（副净）老公祖不知，他与左良玉相交最密，常有私书交易；若不早除此东谈主，明天必为内应。（净）说的有理，何惜一东谈主，致陷满城之命乎？（外）这亦然莫须有之事，况阮老先生罢闲之东谈主，国度大事也不可乱讲。（别介）请了，恰是『邪东谈主无正论，公议总私交』。（下）（副净指恨介）（向净介）若何史谈邻就高飞远举，小弟之言无庸置疑；闻得前日还託柳麻子去下私书的。（末）这太屈他了，敬亭之去，小弟所使，写书之时，小弟在傍；倒亏他写的恳切，怎反疑起他来？（副净）龙友不知，那书中都有字眼暗号，东谈主那里晓得？（净点头介）是呀，这么东谈主该杀的，小弟且归，即着东谈主访拿。（向末介）老妹丈，就此同业罢。（末）请舅翁先行一步，小弟随后就来。（副净向净介）小弟与令妹丈不止同族，常谭及老公祖垂念，麻烦本日会着。小弟有很多隐衷，要为竟夕之谈。不知可否？（净）久荷高尚，正要讨教。（同下）（末）这是那里提及！侯兄之素行虽未深知，只论写书一事呵，

【三段子】这冤怎伸，硬叠成曾参杀东谈主；这恨怎吞，强书为陈恆弑君。不免报他一信，叫他赶早遁入。（行介）眠香占花风骚阵，今宵正倚薰笼困，那知打散鸳鸯金弹狠。

　来此是李家别院，不免叫门。（扣门介）（内吹唱介）（净扮苏崑生上）是阿谁？（末）快快开门！（净开门见介）蓝本是杨老爷，天色已晚，还来闲游。（末认介）你是苏崑老。（问介）侯兄在那里？（净）本日香君学完一套新曲，都在楼上听他演腔。（末）快请下楼！（净入唤介）（小旦、生、旦出介）（生）浓情东谈主带酒，寒夜帐笼花。杨兄清闲，也来消夜。（末）兄还不知，有天大祸事来寻你了。（生）有何祸事，如斯相吓？（末）本日清议堂议事，阮圆海对着各人，说你与宁南有旧，常通私书，将为内应。那些当事诸公，俱有拿你之意。（生惊介）我与阮圆海素无深雠，为何下这棘手。（末）想因却奁一事，太横暴了，故此肝火冲天耳。（小旦）事不宜迟，赶早高飞远遁，不要牵缠别东谈主。（生）说的有理。（愁介）只是燕尔新婚，如何舍得。（旦严容介）官东谈主素以豪傑自封，为何学儿女子态。（生）是，是，但不知那里去好？

【滴溜子】双亲在，双亲在，信音未准；烽烟起，烽烟起，梓桑半损。欲归，归程难问。海角到处迷，将身怎隐。岔路穷途，天背地昏。

　（末）不必着慌，小弟倒有个合计。（生）讨教！（末）会议之时，漕抚史可法、凤抚马舍舅俱在坐。舍舅语言甚不相为，全亏史公一力分豁，且说与汉典原有世谊的。（生想介）是，是，史谈邻是家父门生。（末）这等何不随他到淮，再候家信。（生）妙，妙！多谢指引了。（旦）待奴家打理行装。（旦束装介）

【前腔】欢娱事，欢娱事，两心自忖；生离苦，生离苦，且将恨忍，结成眉峰一寸。香沾翠被池，重重束紧。药裹巾箱，都带泪痕。

　（丑上挑行李介）（生别旦介）暂此永诀，后会不远。（旦弹泪介）满地烟尘，重来亦未可必也。

【哭相想】聚散悲欢分刹那，后会期无凭准。（小旦）怕有巡兵思绪，快行一步罢。（生）吹散俺西风太紧，停一刻无东谈主肯。

　（生）但不知史漕抚寓在那厢。（净）闻他来京公干，常寓市隐园，待我送官东谈主去。（生）这等多谢。（生、净、丑急下）（小旦）这桩祸事，都从杨老爷起的，也还求杨老爷归结。明日果来拿东谈主，作何计较？（末）贞娘舒缓，侯郎既去，都与你无干了。

　　　（末）东谈主生聚散事难论，（旦）酒尽歌终被尚温， 　　　（小旦）独照花枝眠不稳，（末）来朝风雨俺重门。

　　第十三齣　哭　主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甲申三月

　（副净扮旗牌官上）汉阳烟树隔江滨，影里青山画里东谈主，可惜城西佳绝处，朝朝遮断马头尘。鄙人宁南帅府一个旗牌官的等于，俺元戎收复武昌，功封侯爵。昨日又奉新恩，加了太傅之衔；小爷左梦庚，亦挂总兵之印，特差巡按御史黄澍老爷到府宣旨。本日九江督抚袁继咸老爷，又解粮三十船，亲来给发。元戎大喜，命俺设席黄鹤楼，请两位老爷饮酒看江。（望介）遥见晴川树底，芳草洲边，万姓欢歌，全军嬉笑，好一段太平征象也。远远喝谈之声，元戎将到，不免设起席来。（台上挂黄鹤楼匾）（副净设席安座介）（杂扮军校旗仗饱读舞率领）（小生扮左良玉戎装上）

【声声慢】逐东谈主春色，入眼晴光，连江芳草青青。百尺楼高，吹笛落梅怡悦。领吐花间小乘，载行厨，带缓衣轻；便笑咱将军好武，也爱儒生。

　咱家左良玉，本日设席黄鹤楼，请袁、黄两公饮酒看江，只得早候。（吩咐介）大小军卒楼下伺候。（众应下）（作登楼介）三春云物归胸次，万里风烟到眼中。（望介）你看浩浩洞庭，苍苍云梦，控西南之险，当江汉之冲；俺左良玉镇此名邦，好不壮哉！（坐呼介）旗牌官安在？（副净跪介）有。（小生）酒席皆备不曾？（副净）皆备多时了。（小生）若何两位老爷还不见到？（副净）连请数次，袁老爷正在江岸盘粮，黄老爷又往龙华寺拜客，苟简傍晚才来。（小生）在此久候，岂不困倦。叫左右速接柳相公上楼，闲聊拨闷。（杂跪禀介）柳相公现在楼下。（小生）快请。（杂请介）（丑扮柳敬亭上）气吞云梦泽，声撼岳阳楼。（见介）（小生）敬亭为何早来了。（丑）晚生知谈元戎闷坐，特来跟随的。（小生）这也奇了，你如何晓得。（丑）常言『秀才会课，点灯告坐』。天生文臣，再不可爽快的。（小生笑介）说的有理。（指介）你看天才午转，几时比及点灯也。（丑）若不嫌聒噪呵，把昨晚说的『秦叔宝见密斯』，再接上一趟罢。（小生）极妙了。（问介）带有饱读板么？（丑）自古『官不离印，货不离身』，老汉管着作念甚的。（取出饱读板介）（小生）叫左右泡开岕片，安下胡床。咱要纱帽隐囊，清谈消遣哩。（杂设床、沏茶，小生更衣坐，杂搥背搔痒介）（丑旁坐敲饱读板评话介）大江滚滚浪东流，淘尽兴一火古渡头；屈指好汉无半个，从来余恨是荆州。按下新诗，还提旧话。且说东谈主生最麻烦的是乱离之后，骨血重逢。老是地北天南，时移物换，经几番凶荒战斗，怎免得梗泛萍漂。可喜秦叔宝解到罗公帅府，桎梏连身，正在候审；遇着嫡亲密斯，卷帘下阶，抱头痛哭。其时换了新衣，设席接待，一个候死的囚徒，登时上了青天。这叫作念『运去黄金减价，时来顽铁生光』。（拍醒木介）（小生掩泪介）咱家也都流程了。（丑）再说那罗公问及叔宝的本事，满心热闹，挑升要夸其智力，即日放炮传操。下了教场，雄兵十万，雁翅排开。罗公独坐当中，一呼百诺，掌着生杀之权。秦叔宝站在左右，点头赞歎，口里不言，心中暗谈：大丈夫定当如斯！（拍醒木介）（小生作骄态，笑介）俺左良玉也不枉为东谈主一生矣。

（丑）那罗公眼看叔宝，高声问谈：『秦琼，看你身材魁岸，可曾学些本事么？』叔宝慌忙跪下，夸夸其谈：『庸东谈主会使双? 。』罗公即命家东谈主，将本人用的两条银? ，抬将下来。那两条银? ，共重六十八斤，比叔宝所用铁? ，轻了一半。叔宝是用过重? 的东谈主，接在手中，如同无物。跳下阶来，使尽身法，左轮右舞，恰似玉蟒缠身，银龙护体。玉蟒缠身，万谈毫光台下降；银龙护体，一轮月影面前悬。罗公在中军帐里，高声喝采谈：『好呀！』那十万雄兵，一起理财。（作喊介）如同山崩雷响，十里皆闻。（拍醒木介）（小生照镜镊鬓介）俺左良玉建功边塞，凌霜傲雪，亦然宇宙一个好健儿。如今白首渐生，杀贼未尽，好不恨也。（副净上）禀元戎爷，两位老爷俱到楼了。（丑暗下）（小生换冠带、杂撤床排席介）（外扮袁继咸，末扮黄澍，冠带喝谈上）（外）长湖落日气渺茫，黄鹤楼高望故我。（末）吹笛仙东谈主称田主，临风把酒乐滋滋。（小生迎揖介）二位老先生俯临敝镇，曷胜光荣；聊设杯酒，同看春江。（外、末）久钦权威，喜近节麾，高楼盛设，大快生平。（安席坐，斟酒欲饮介）（净扮塘报东谈主急上）忙将覆地翻天事，报与勤王救主东谈主。禀元戎爷，不好了，不好了！（众惊起介）有甚么弥留军情，这等喊叫？（净急白介）禀元戎爷：大夥流贼北犯，层层围住神京；三天不见赈济兵，暗把城门弛禁。纵火舍弃宫阙，持刀杀害生灵。（拍地介）不清闲圣主好崇祯，（哭说介）缢死煤山树顶。（众惊问介）有这等事，是那一日来？（净喘介）就是这、这、这三月十九日。（众望北叩头，大哭介）（小生起，搓手跳哭介）我的圣上呀！我的崇祯主子呀！我的大行皇帝呀！孤臣左良玉，远在边方，不可一旅勤王，罪无可赦了。

【胜如花】高皇帝在九京，岂论一火家破鼎，那知他圣子神孙，反不如转蓬断梗。十七年忧国如病，呼不应天灵祖灵，调不来亲兵援军；白练冷凌弃，送君主一命。伤心煞煤山私幸，独殉了社稷黎民，独殉了社稷黎民！

　（众又大哭介）（外摇手喊介）且莫举哀，还有大事相商。（小生）有何大事？（外）既失北京，江山无主，将军若不早建义旗，陡然乱生，如何安抚。（末）恰是。（指介）这江汉荆襄，亦是西南半壁，万一失守，恢复无及矣。（小生）小弟滥抓兵权，实难辞责，也须两公努力，共保边关。（外、末）敢不从事。（小生）既然如斯，全球换了白衣，对着大行皇帝在天之灵，恸哭拜盟一番。（唤介）左右可曾备下縗衣么？（副净）一时不可备及，暂借附进民家素衣三领，白布三条。（小生）也罢，且穿戴起来。（吩咐介）大小全军，亦各随拜。（小生、外、末穿衣裹布介）（领众皆拜，举哀介）我那先帝呀，

【前腔】（合）宫车出，庙社倾，阻扰华夏费整。养文臣帷幄无谋，豢武夫疆场不猛；到本日山残水剩，对大江月明浪明，满楼头呼声哭声。（又哭介）这恨怎平，有皇天作证：从今后接力逃命，报国雠早复神京，报国雠早复神京。

　（小生）我等拜盟之后，义同手足；临侯督师，仲霖监军，我左崑山操兵练马，遵循边方。倘有太子诸王，中兴定鼎，那时勤王北上，恢复华夏，也不负本日一番善举。（外、末）领教了。（副净禀介）禀元戎，满城喧譁，似有变动之意，快请下楼，安抚人心。（俱下楼介）（小生）二位要向那里去？（外）小弟还回九江。（末）小弟要到襄阳。（小生）这等且各离异，请了。（别介）（小生呼介）转来，若有国度要事，还望到此公议。（外、末）但寄片纸，无不奔赴。请了。（外、末下）（小生）呵呀呀！不意本日天翻地覆，吓死俺也！

　　　飞花送酒不曾擎，片语传来满座惊， 　　　黄鹤楼中东谈主哭罢，江昏月暗夜三更。

　　第十四齣　阻　奸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甲申四月

【遶地游】（生上）飘颻家舍，怎把稳重写，哭青天满喉新血。国雠未雪，乡心难说，把闲情丢开后些。

　（小生）侯方域，自去冬仓皇逃难，夜投史公，随到淮安漕署，不觉半载。昨因南大司马熊公内召，史公即补其缺，小生又随渡江。亏他重俺才学，待同骨血。正想移家金陵，不意南北阻扰。目今议立纷纭，尚无定局，好生愁闷。且候史公回衙，一问消息。（暂下）

【三台令】（外扮史可法忧容，丑扮长班随上）江山本日崩竭，白面谈兵掉舌；弈局事堪嗟，望长安谁祖传舍。

　下官史可法，表字谈邻，本贯河南，寄籍燕京。自崇祯辛未，叨中进士，便值华夏多故，内为曹郎，外作监司，? 历十年，不曾一日安枕。今由淮安漕抚陞补南京兵部尚书。那知到任一月，遭此大变；万死无裨，一筹莫展。亏得长江天阻，护此留都。但一月无君，东谈主心皇皇，逐日议立议迎，全无成说。今早操兵江上，探得北信，不免请出侯兄，全球快谈。（丑）侯爷，有请。（生上见介）请问老先生，北信若何？（外）本日得一佳音，说北京虽失，圣上无恙，早已帆海而南；太子亦间谈东奔，未知果否？（生）不出所料，黎民之福也。（小生扮差役上）朝廷无诏旨，将相有传闻。（到门介）门上有东谈主么？（丑问介）那里来的？（小生）是凤抚衙门来的，有马老爷候札，即讨回书。（丑）待我传上去。（入见介）禀老爷，凤抚马老爷差东谈主投书。（外拆看，颦蹙介）这个马瑶草，又讲甚么迎立之事了。

【高阳台】清议堂中，三番公会，攒眉仰屋蹴靴；相对长吁，低头不语如呆。堪嗟！军国大事非轻举，俺纵有庙谟难说。这来书谋迎议立，要功祥和。

　（向生介）看他书中道理，镇静福王。又说圣上确确缢死煤山，太子奔逃无踪。若果如斯，俺纵不依，他也竟自举行了。况且昭穆伦次，立福王亦无大差。罢，罢，罢！答他回书，明日会稿，一同列名便了。（生）老先生所言差矣。福王分藩敝乡，晚生知之最详，断断立不得。（外）如何立不得？（生）他有三大罪，东谈主东谈主俱知。（外）那三大罪？（生）待晚生数来：

【前腔】福邸藩王，神宗宠儿，母妃郑氏淫邪。当日坑害太子，欲行自强，若无调护良臣，几将神器夺窃。（外）此一罪却也不小。（问介）还有那一罪？（生）骄奢，盈装满载分封去，把内府财富偷竭。昨日寇逼河南，竟不舍一文助饷；甚而国破身一火，满宫玉帛，徒饱贼囊。（外）这也算的一大罪。（问介）那第三大罪呢？（生）这一大罪，就是现今世子德昌王，父死贼手，暴屍未葬，竟忍心远避。还乘离乱之时，纳民妻女。这君德全亏尽丧，怎图皇业。

　（外）说的一些不差，居然是三大罪。（生）不特此也，还有五不可立。（外）若何又有五不可立？

【前腔】（生）第一件，车驾死活，传闻不一，民无二主同协。第二件，圣上果殉社稷，尚有太子监国，为何明弃储君，翻寻枝杈旁牒。第三件，这中兴之主，原不必拘定伦次的。永诀，中兴定霸如光武，要访取出群英傑。第四件，怕强藩伺隙保立。第五件，又恐庸东谈主呵，将拥戴功挟。

　（外）是，是，世兄明见，虑的深远。前日见副使雷縯祚、礼部周镳，都有此论，但不足这番绝对耳。就烦世兄把这三大罪、五不可立之论，写书回他便了。（生）顺从。（点烛写书介）（副净扮阮大铖，杂扮家僮提灯上）须将奇货归吾手，莫把新功让别东谈主。下官阮大铖，潜往江浦，寻着福王，连夜总结，与马士英倡议迎立。或许兵部史可法临时制肘。本日修书相商，还恐失当，故此昏夜扣门，与他细讲。（见小生介）你早来下书，如何还不且归？（小生）等候回书，不见发出。（喜介）阮老爷来的正值，替庸东谈主催一催。（杂）门上大叔那里？（丑）是阿谁？（副净见，作足恭介）烦位下通报一声，说裤子裆里阮，求见老爷。（丑诨介）裤子裆里软，这可或许。常言『十个鬍子九个骚』，待我摸一摸，居然软不软。（副净）休得取笑，快些浅陋罢。（丑）天色已晚，老爷安歇了，怎敢乱传。（副净）有要话参议，定求一见的。（丑）待我传上去。（进禀介）禀老爷，有裤子裆里阮，到门求见。（外）是阿谁姓阮的？（生）在裤子裆里住，当然是阮鬍子了。（外）如斯昏夜，他来何干？（生）不用说，又是讲迎立之事了。（外）前年在清议堂诬害世兄的等于他。这东谈主原是魏党，真实庸东谈主，不必理他，叫长班回他罢休。（丑出，怒介）我说夜晚了，未便相会，居然惹个无聊。请回罢！（副净拍丑肩介）位下是极在行的，怎不晓得。夜晚来会，才说的是极意旨的话哩；那青天日间，都是些扫帐儿。（丑）你老说的有理，事成之后，随封都要双分的。（副净）不用说，还要加厚些。（丑）既是这等，待我再传。（进禀介）禀老爷，姓阮的定求一见，要说极意旨的话。（外）唗，放屁！国破家一火之时，还有甚么妙语说！快快赶出，闭上宅门。（丑）凤抚回书尚未搪塞哩。（生）书已写就，求老先生过目。（外读介）

【前腔】二祖列宗，谋略垂创，吾皇勤勉力竭。一朝倾移，谁能重续褪色。详列：福藩罪案三桩大，五不可、势局当歇。再寻求贤宗雅望，去留先决。

　（外）写的明白，料他也不敢妄动了。（吩咐介）就交与凤抚家东谈主，早闭宅门，不许再来啰? 。（起介）恰是江上孤臣生白首，（生）灯前搭客罢冰絃。（外、生下）（丑出呼介）马老爷差东谈主呢？（小生）有。（丑）领了回书，快快出去，我要闭门哩。（小生接书介）还有阮老爷要见，若何就闭门？（副净向丑介）恰是，本人才央过求见老爷的，难谈忘了。（丑佯问介）你是谁呀？（副净）我等于裤子裆里阮哪。（丑）啐！更阑三更，只管软里硬里，奈何的东谈主不得睡。（推介）好好的去罢。（竟闭门入介）（小生）得了回书，我先去了。（下）（副净恼介）好可恶也，竟自闭门不纳了。（呆介）罢休！俺老阮十年之前，这么气儿也不知受过若干，且自耐他。（搓手介）只是现时契机，不可错过。这史可法现掌着本兵之印，如斯执拗起来，目下迎立之事，便行不去了，这若何处？（想介）呸！我到獃气了，如今皇帝王印且无下降，你那一颗部印有何用处。（指介）老史，老史，一盘好肉包掇上门来，你不会吃，反去让了别东谈主，日后不要见怪。恰是：

　　　穷途才解阮生嗟，无主江山信手拏， 　　　奇货居来遍地赠，不知福气在谁家。

　　第十五齣　迎　驾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甲申四月

【番卜筭】（净扮马士英冠带上）一朝神京失守，看群雄逐鹿交走。捷足争先，拜相与封侯，凭着这拥建功大权归手。

　下官马士英，别字瑶草，贵州贵阳卫东谈主也，起家万历己未进士，现任凤阳督抚。幸遇国度多故，正我辈得意之秋。前日发书约聚史可法，同迎福王。他回书中有『三大罪、五不可立』之言。阮大铖走去面商，他又闭门不纳。看来是不肯行的了。但他现抓着兵权，一倡此论，那九卿班里，如高弘图、姜曰广、吕大器、张国维等，谁敢竟行。这迎立之事，便有几分失当了。没奈何，又托阮大铖约聚四镇武臣，及勳戚内侍，未知如何，好生荼毒。（副净扮阮大铖急上）胸有已成之竹，山无难劈之柴。此是马公书斋，不免竟入。（净见问介）圆老总结了，大事如何？（副净）四镇武臣见了书函，怡然许愿，商定四月念八，全备仪仗，皆赴江浦矣。（净）妙，妙！那高黄二刘，如何说来？（坐介）

【催拍】（副净）他说受君恩爵封列侯，镇江淮沉借筹；神京未收，神京未收，似我辈滥功糜饷，建牙堪羞。江浦迎銮，愿领貔貅，扶新独揽节复雠。临大事，敢踌躇。

　（净）此外还有何东谈主肯去？（副净）还有魏国公徐鸿基，司礼监韩赞周，吏科给事李沾，监察御史朱国昌。（净）勳、卫、科、谈，都有个把，也就好了。他们都若何说来？

【前腔】（副净）他说马中丞发轫出面，众公卿谁肯耽误。职名早投，职名早投，全球去上书陈表，挤入皇州。新主中兴，拜舞龙楼，将本日忙碌功酬，迁旧秩，壮新猷。

　（净）不出所料，妙的狠了。只是一件，我是一个外吏，那几个武臣勳卫，也算不得部院卿僚，目下写表如何列名？（副净）这有甚么验证，取本缙绅便览来，从新抄写便了。（净）虽如斯说，万一驾到，莫得百官接待，我们三五个官，如何引进朝去？（副净）我看满朝诸公，阿谁是有定见的。乘舆一到，或许递职名的还挨挤不上哩。（净）是，是！表已写就，只空衔名，取本缙绅来，快快开列。（外扮书办取缙绅上）西河沿洪家高头便览在此。（下）（副净）待我抄起来。（偏头远视介）表上字体，俱要细楷的，目昏难写，这若何处？（想介）有了。（腰内取出眼镜戴，抄介）『吏部尚书臣高弘图』。（作手颤介）这手又颤起来了，目劣等着起身。一时写不出，急杀东谈主也。（净）还叫书办写去罢。（副净）这姓名内部都有去取，他如何写得。（净）你指令明白，当然可以了。（叫介）书办快来。（外上）（副净照缙绅指点向外介）（外下）（净）自古谈：『群雄逐鹿，捷足先得』，我们不可落他东谈主之后。快整衣冠，打理箱包，本日务要出城。（丑扮长班打理介）（副净问介）请问老公祖，小弟怎生打扮？（净）迎驾大典，比不得寻常私谒，俱要冠带才是。（副净）小弟原是废员，如何冠带？（净）恰是。（想介）没奈何，你且权充个? 表官罢，只是屈尊些儿。（副净）说那里话，大丈夫要建功业，何所不可，到这时辰还讲刚方么。（净笑介）妙，妙，才是个软圆老。（副净换差吏服色介）

【前腔】拚余生寒灰已休，喜今朝涸海更流；金鳌入网，金鳌入网，好似太公一钓，享国千秋。牛马风尘，暂屈何忧，词讼吏丞相情理；东谈主笑骂，我不羞。

　（外上）表已列名，老爷过目。（副净看介）居然一些不差，就包裹好了，装入箱中。（外包裹装箱内介）（副净）下官只得背起来了。（外、丑与副净绑箱背上介）（净看，笑介）圆老这件功劳却也不小哩。（副净严容介）不要取笑，日后画在凌烟阁上，倒有些面目的。（丑牵马介）天色将晚，请老爷上马。（净吩咐介）这迎驾大事，带不的多东谈主，只你两个跟去罢。（副净）便益你们，后日都要议叙的。（俱上马，急走绕场介） 【前腔】（合）趁斜阳南山雨收，控青骢烟驿水邮，金鞭急抽，金鞭急抽，早见浦江云气，楚尾吴头。应运好汉，虎赴龙投，恨不的双翅飕飕，银烛下，拜冕旒。

　（净）叫左右早去寻下店房。（副净）阿呀！我们作念的何事，本日还想安歇，快跑快跑！（加鞭跑介）

　　（净）江云山气晚悠悠，（副净）马走平川似水流， 　　（净）莫学防风随后到，（副净）涂山明日会诸侯。

　　第十六齣　设　朝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甲申五月

【念奴娇】（小生扮弘光衮冕，小旦、老旦扮二监引上）高皇旧宇，看宫门殿阁，重重初敞。满目飞扬新紫气，倚着锺山千丈。祖德重光，人心合仰，迎俺青天上。云消帘卷，东南烟景雄健。

　一朵黄云捧御床，醒来魂梦自徬徨；中兴不用亲开拓，才接风颜着衮裳。寡东谈主乃神宗皇帝之孙，福邸亲王之子，自幼封为德昌郡王。前年贼陷河南，父王殉难，寡东谈主逃匿江浦，九死余生；不意北京失守，先帝升遐，南京臣民推俺为监国之主。今乃甲申年五月月朔日，早谒孝陵回宫，暂御偏殿，看百官有何章奏。（外扮史可法，净扮马士英，末扮黄得功，丑扮刘泽清，文武袍笏上）再见冠裳盛，重瞻殿阁高；金瓯仍未缺，玉烛又新调。我等文武百官，昨日迎銮江浦，今早陪位孝陵；虽投职名，未称朝贺，礼当恭上表文，请登大宝。（众前跪上表介）南京吏部尚书臣高弘图等，恭请陛下早廉正位，改元听政，以慰臣民之望。恭惟陛下呵，

【本序】潜龙福邸，望扬扬，貌似神宗，嫡系天潢。久着仁贤声誉重，中外推戴陶唐。瞻仰，牒出金枝，系连花萼，宜承大统诸宗长。臣伏愿登庸御宇，早继高皇。

　（四拜介）（小生）寡东谈主外藩衰宗，才德凉薄，俯顺臣民之请，来守高帝之宫。君父受冤，大雠未报，有何面颜，忝然正位。今暂以藩王监国，仍称崇祯十七年，一切政务，照常办理。诸卿勿得谆请，以重寡东谈主之罪。

【前腔】休强，华夏板荡，叹天孙讨饭江头，楼止榛莽。回首尘沙何处去，洛下名园花放。期望，兵燹难消，松楸多恙，鼎湖弓剑无东谈主葬；吾怎忍垂旒正冕，受贺当阳。

　（众跪呼介）万岁，万万岁！真仁君圣主之言，臣等敢不遵旨。但大雠不当迟报，华夏不可久失，将相不宜缓设，谨具题本，伏候裁决。（上本介）

【前腔】开阔，中兴阵势，见罘罳瑞霭祥云，王业重创。不共天雠，从此后尝胆眠薪休忘。参想，收复华夏，调燮黄阁，急须封拜卜忠亮；还枯竭百官庶士，乞选才良。

　（小生）览卿题本，汲汲以报雠复国为请，俱见忠悃。至於种植将相，寡东谈主已有成议，众卿听着：

【前腔】职掌，先设将相，论麒麟画阁功劳，迎立为上。捧表江头，星夜去拥着乘舆仪仗。寻访，加体黄袍，嵩呼拜舞，百忙难把玺符让。本日里论功叙赏，文武谁当。

　众卿且退，午门候旨。（小生、内官随下）（外、净、末、丑退班立介）（外）若论迎立之功，本日大拜，当然让马老先生了。（净）下官风尘外吏，焉能越次而升。若论国度用武之际，史老先生现居本兵，理应大拜。（向末、丑介）四镇实有护驾之劳，加封公侯，只在目下。（末、丑）皆赖恩帅进步。（老旦扮内监捧旨上）圣旨下：凤阳督抚马士英，倡议迎立，功居第一，即陞补内阁大学士，兼兵部尚书，入阁劳动。吏部尚书高弘图、礼部尚书姜曰广、兵部尚书史可法，亦皆陞补大学士，各兼本衔。高弘图、姜曰广入阁劳动，史可法着督师江北。其余部院大小官员，现任者，各加三级；缺员者，将迎驾东谈主员，论功选补。又四镇武臣，靖南伯黄得功，兴平伯高傑，东平伯刘泽清，广昌伯刘良佐，俱进封侯爵，各归汛地。谢恩！（众谢恩介）万岁，万万岁！（起介）（外向末、丑介）老汉职居本兵，每以不可克复华夏为耻，圣上命俺督师江北，正值接力报効。今与列侯商定，於五月初旬日，会聚扬州，共商复雠之事。各须努力，勿得迟延。（末、丑）是。（外）老汉走马上任去也。恰是：重兴东汉逢明主，收复华夏任老臣。（别众下）（末、丑欲下介）（净唤介）将军转来。（拉手话介）圣上录咱迎立之功，官运亨通。我等皆系勳旧大臣，比不得别个。此后表里消息，须要两相照应，千秋荣华，可以常保矣。（末、丑）蒙恩捎带，得有本日，敢不遵谕。（末、丑急下）（净笑介）不意本日作念了堂堂首相，好快活也。（副净扮阮大铖探头瞧介）（净欲下介）且住，立国之初，诸事未定，不要叫高、姜二相夺了俺的大权。且慢回家，竟自入阁劳动便了。（欲入介）（副净悄上作揖介）恭喜老公祖，居然大拜了。（净惊问介）你从那里来？（副净）晚生执政房藏着，探访新闻来。（净）此系禁地，本日立法之始，你青衣小帽，在此未便，请出去罢。（副净）晚生有要紧话说。（附耳介）诚实相叙迎立之功，获此大位；晚生? 表赶赴，亦有微劳，如何不见提起？（净）方才宣旨，各部院缺员，许将迎驾之东谈主叙功选补矣。（副净喜介）好，好！还求诚实相荐拔。（净）你的事何待谆嘱。（欲入介）（副净）事不宜迟，晚生权当班役，跟进内阁，望望契机怎样。（净）学生初入内阁，未谙机务；你来帮一帮，也不妨事，只消小心着。（副净）晓得。（替净拿笏板随行介）

【赛不雅音】（净）旧黄扉，新丞相，喜一朝摇头晃脑，廿四及第书面目。（副净）莫忘勤勉老陪堂。

　　　（净）殿阁东偏晓雾黄，（副净）新参知政雄纠纠， 　　　（净）过江同是从龙彦，（副净）也步金阶抱笏囊。

　　第十七齣　拒　媒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甲申五月

【燕归梁】（末扮杨文骢冠带上）南朝恍悟风骚尽，新立个妙龄君；清江圮绝浊烟尘，兰署里买香薰。

　下官杨文骢，因叙迎驾之功，补了礼部主事。盟兄阮大铖，仍以光禄升引。又有同乡越其杰、田仰等，亦皆补官，同日命下，可称一时之盛。目下漕抚缺东谈主，该推陞田仰。适才送到聘金三百，託俺寻一好意思妓，要带往任所。我想青楼色艺之精，无过香君，不免替他去问。（唤介）长班走来。（杂扮长班上）胸中一部缙绅，眼下千条衚衕。（见介）老爷有何使唤？（末）你快请篾片丁继之，女客卞玉京，到我书斋言语。（杂）禀老爷，庸东谈主是长班，只认的各位官府，那些串客、表子，没处寻觅。（末）听我吩咐：

【渔灯儿】闹端阳，正纷纭，水阁含春，便有那花花令郎伴红裙，难谈是织女牵牛天汉津。（杂）就在那秦淮河房么，庸东谈主晓得了。（末指介）你望着枣花帘影杏纱纹，那壁厢欸问慇懃。

　（副净扮丁继之，外扮沈公宪，净扮张燕筑上）院里常留老白相，朝中新聘大陪堂。（副净）来此是杨老爷私邸，待我叫门。（叫介）位下那里？（杂出见介）众位何来？（副净）老汉是丁继之，同这沈、张两敝友，求见杨老爷；烦位下通报一声。（杂喜介）正要去请，来的凑巧，待我通报。（欲入介）（老旦扮卞玉京，小旦扮寇白门，丑扮郑妥娘上）紫燕来何早，黄莺到已迟。（小旦叫介）三位略等一等，同进去罢。（副净）蓝本是你姊妹们。（净）你们来此何干？（丑）全球是相似病根，你们怕作念师傅，我们怕作念门徒的。（俱入介）（末喜介）如何来的恰好。（众）无事不敢轻造，本日特来恳恩，尚容拜见。（俱叩介）（末拉起介）请坐，有何见教？（副净问介）新补光禄阮老爷是杨老爷死党么？（末）恰是。（副净）闻得新主登极，阮老爷献了四种传奇，圣心大悦，把《燕子笺》钞发总纲，要选我们入内教演，有这话么？（末）居然有此盛举。（净）不瞒老爷说，我们两片唇，养着八张嘴。这一入内庭，岂不『灭门绝户了一家儿』？（丑）我们亦然八张嘴，靠着两片皮哩。（末笑介）不必着忙，当差承应，自有一班教坊男女；你们都算名士数里的，谁好拿你。（众）只求老爷护庇则个。（末）明日开列姓名，送与阮圆海，叫他一概免拿便了。（众）多谢老爷。

【前腔】看一片秣陵春，烟水消魂，借着些歌乐裙屐醉斜曛。若把俺尽数选入呵，从此后江潮暮雨掩柴门，再妄想白舫青帘载酒樽。老爷果肯见怜，这功德不小，保秦淮水软山温。

　（末）下官也有一事借势。（副净）老爷有何见教？（末）舍亲田仰，不日就陞漕抚，适才送到聘金三百，託俺寻一小宠。（丑）让我去罢。（净）你去不得，你去了，这院中便散了板儿了。（丑）怎的便散了板儿？（净）没东谈主和我打钉了。（丑）啐！（副净）老爷意中可有一个东谈主儿么？（末）东谈主是有一个在这里，只消你去执柯。（老旦）是阿谁？（末）等于李家的香君。（副净摇头介）这使不得。（末）如何使不得？（副净）他是侯令郎梳栊过的。

【锦渔灯】现存个秦楼上吹箫旧东谈主，何处去觅封侯柳老三春，留着他燕子楼中昼闭门，怎训导再醮的卓文君。

　（末）侯令郎一时清闲，如今逃难远去，那里还想着香君哩。但去无妨。（老旦）香君自侯郎去后，昂然守志，不肯下楼，岂有嫁东谈主之理，去也有害。

【锦上花】似一只雁失群，单宿水，独叫云，每夜里月明楼上度薄暮。洗粉黛，抛扇裙，罢笛管，歇喉唇，竟是长斋绣佛女尼身，怕落了风尘。

　（末）虽如斯说，但有强如侯郎的，他当然肯嫁。（副净）香君之母，原是老爷厚东谈主，倒是老爷面讲更好。（末）你是知谈的，侯郎梳栊香君，原是下官执柯。本日觌面，如何讲说，还烦二位走走，自有重谢。（净、外）这等我们也去走走。（小旦、丑）呸！皮肉行里经纪，只许你们作念么，俺也同去。（末）不必争闹，待他二位说不来时，你们再去。（众）是，是！辞过老爷罢。（末）也不远送了。狎客满堂消我闷，嫁衣竟日为东谈主忙。（下）（副净、老旦）杨老爷免了我们差使，莫大的恩典哩。（外、净）恰是。（副净）你四位先回，俺要到香君那处，替杨老爷说事去了。（丑）赚了钱不可偏背，全球八刀才好。（众诨下）（副净、老旦同业介）（副净）紧记侯令郎梳栊香君，亦然我们襄理来。

【锦中拍】想当初华筵盛陈，配才子佳东谈主，排列吐花林粉阵，逐趁着筝声笛韵。如今又去襄理别家，好不赧颜，似邮亭马廝，迎官送宾。（老旦）我们不去怎样。（副净）俺若不去呵，又怕他新铮铮春官匣印，硬选入秋宫院门。（老旦）这等如之奈何？（副净）俺自有个两全之法，到那处款语接头，柔情索问，作念一个闲蜂蝶花里混。

　（老旦）妙，妙！（副净）来此已是，不免竟进。（唤介）贞娘出来。（旦上）空楼寂寂含愁坐，长日恹恹带病眠。（问介）楼下阿谁？（老旦）丁相公来了。（旦望介）蓝本是卞姨娘同丁大爷光降，请上楼来。（副净、老旦见介）令堂怎的不见？（旦）往盒子会里去了。（让介）请坐，献茶。（同坐介）（老旦）香君枯坐楼窗，和阿谁顽耍？（旦）姨娘不知：

【锦后拍】俺独自守空楼，望残春，白头吟罢泪沾巾。（老旦）何不招一新婿？（旦）奴家已嫁侯郎，怎能改志。（副净）我们晓你苦心。本日礼部杨老爷说，有一位大老田仰，肯输三百金，娶你作妾，託俺来问一声。（旦）这题目错认，这题目错认，可知定情诗红丝拴紧，抵过他万两雪花银。（老旦）这事凭你裁酌，你既不肯，另问别家。（旦）卖笑哂，有妓院艳品。奴是薄福东谈主，不肯入权门。

　（老旦）既如斯说，回他便了。（副净）令堂回家，不要过河抽板。（旦）姆妈疼奴，亦不肯相强的。（副净）如斯甚好，可敬，可敬！（起介）别过了。（外、净、小旦、丑急上）两处红丝沉系，一条黑路六东谈主忙。（净）快去，快去！他二东谈主说成，便偏背我们了。（丑）我就不依他，饶他吃到口里，还倒出脏来。（进介）（净）香君恭喜了。（旦）喜从何来？（小旦）双双媒东谈主来你家，还不喜哩。（旦）敢也说田仰的事么？（净）等于。（旦）方才奴已拒却了。（外）杨老爷的好意，如何拒得。

【北骂玉郎带上小楼】他为你生小绿珠花月身，寻一个金谷绮罗里石季伦。（旦）奴家不图荣华，这话休和我讲。（副净、老旦）我二东谈主在此劝了半日，他决不肯嫁东谈主的。（小旦）他不嫁东谈主，明日拿去学戏，要见箇须眉的面，也不大约哩。歌残舞罢锁长门，卧氍毹夜夜伤神。（旦）奴便毕生守寡，有何难哉，只不嫁东谈主。（丑）难谈三百两花银，买不去你这黄毛丫头么？（旦）你要银子，你便嫁他，不要管东谈主家闲事。（丑怒介）好丫头，抢白起姨娘来了，我就死在你家。（撒野介）小私窠贱根，小私窠贱根，掉巧舌讪谤尊亲。（净发威介）好斗胆跟班！杨老爷新作念了礼部，连你们官儿都管的着，明日拿去拶掉你指头。管烟花过失，管烟花过失；触恼他风狂雨迅，准备着桃伤柳损。（旦）尽你吓唬，奴的主意已定了。（老旦）看他小小年事，倒有志气。（副净）吓他不动，走罢，走罢。（丑）我这里撒野，没个东谈主来拉拉，气死我也。他不嫁东谈主，我扭也扭他下楼。硬推来门外双轮，硬推来门外双轮；兜折宝钏，扯断湘裙。（副净）自古有钱难买不卖货，撒了赖当不的，全球散罢。（外、小旦）我两个原要不来，亏本老燕、老妥强拉到此，惹了这场无聊。走，走，走！快外出，掩羞面，气忍声吞。（净、丑）我们也走罢，乾发虚，没钞分，遗臊撒粪。

　（外、净、小旦、丑俱诨下）（副净、老旦）香君舒缓，我们谢绝杨老爷，再不来缠你便了。（旦拜介）这等多谢二位。（作别介）

　　　（副净）蜂媒蝶使闹纷纭，（旦）阑入红窗搅梦魂， 　　　（老旦）少量芳心採不去，（旦）朝朝楼上望夫君。

　　第十八齣　争　位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甲申五月

　（生上）无定输赢似弈棋，书空殷浩欲何为？长江不限天南北，击楫中流看誓师。小生侯方域，前日替史公修书，一时横暴，有『三大罪、五不可立』之议。不意福王今已登极，马士英竟入阁劳动，把那些迎驾之臣，皆录功补用。史公虽亦入阁，又令督师江北，这分明有外之之意了。史公却全不介意，反以操兵勦贼为喜，如斯忠肝义胆，东谈主所难能也。现在开府扬州，命俺参其军事；商定本日会聚四镇，共商防河之计，不免向前一问。（作至书斋介）管家那里？（小生扮书僮上）侯爷来了，待我通报。（小生请外介）

【北点绛唇】（外上）持节江皋，龙腾虎啸，忧国是，不顾残躯，双鬓煞白了。

　（见生介）世兄可知本日四镇会聚，共商大事；不日整师誓旅，雪君父之雠了。（生）如斯甚妙。唯有一件，高傑镇守扬、通，兵骄将傲，那黄、刘三镇，每发不屈之恨。本日相见，大费斡旋，万一手足不和，岂不为敌东谈主之利乎。（外）所说极是。本日相见，俺自有一番抚慰之言。（小生报介）辕门传饱读，说四镇到皆，伺候参谒。（生下）（外升帐奏乐开门，杂排左右仪卫介）（副净扮高傑，末扮黄得功，丑扮刘泽清，净扮刘良佐，俱介冑上）只恨燕京无乐毅，谁知江左有夷吾。（入见，禀介）四镇小将，叩谒阁部大元戎。（拜介）（外拱手立介）列侯请起。（副净等俱排立介）听侯元戎将令。（外）本帅以阁部督师，君命广袤，大小将士俱在指挥之下。（众）是。（外）四镇乃堂堂列侯，不比寻常武弁。（举手介）屈尊侍坐，共议军情。（众）岂敢。（外）本帅命坐，便如军令一般，不可退却。（众）是。（揖介）告坐了。（副净首坐，末、丑、净循序坐介）（末瞋目副净介）

【混江龙】（外）淮南险要，江河保险势滚滚，一带奇云结阵，满目细柳垂条。铁马嘶风先突塞，犀军放弩早惊潮。说甚么徐、常、沐、邓，比得上绛、灌、萧、曹。齐心共把乾坤造，看古来元勋阁图绘图画，似本日列侯会剑佩弓刀。 　（末怒介）元戎在上，小将本不该争论。（指介）这高傑乃征服草寇，有何军功，本日公然坐俺三镇之上。（副净）我征服最早，年齿又尊，怎能居尔等之下。（丑）此处是你汛地，我们都是客兵，连一个宾主之礼不晓得，还要统兵。（净）他在扬州享受繁华，尊大惯了；本日也该让我们来享享。（副净）你们敢来，我就奉让。（末）阿谁是不敢来的。（起介）两位刘兄同我出来，即刻见个强弱。（怒下）（外向副净介）他讲的有理，你还该和善才是。（副净）小将宁死不在他们之下。（外）你这就大错了。

【油葫芦】四镇堂堂阵势豪，倚恃着恢复北朝。看您挨肩雁序，恰似好同族，为甚的争坐位失了齐心好，斗齿牙变了协恭貌。一个眼睁睁同室操戈盾，一个怒沖沖平川起波浪。没见阵上逞雄风，早已窝里相争闹，笑中兴封了一夥（指介）赤子曹。

　不意四镇好汉，好笑如斯；老汉一天清闲，却早灰冷一半也。没奈何，且出张告示，告示三镇，叫他各回汛地，听候诊治。（向副净介）你既驻札本境，就在本帅标下作念个前锋，各有执掌，他们也不敢来争闹了。（副净）多谢元戎。（外）待老汉写起告示来。（写介）（内呐喊介）（副净不辞，出介）（末、丑、净持刀上）高傑快快出来！（副净出见介）你青天日间，持刀呐喊，竟是反了。（末）我们为甚么反，只消杀你这个失礼贼子。（副净）你们敢在帅府门前如斯放肆，难谈不是失礼贼子么？（末、丑、净赶杀副净介）（副净入辕门叫介）阁部大老爷救命呀，黄、刘三贼杀入帅府来了。（末、丑、净门外喊骂介）（外惊立介）

【宇宙乐】俺只谈塞马南来把战挑，杀声渐高，却是咱兵自鏖。这时辰合力同雠还愁少，怎当的阋墙饱读譟，起了个摆布根苗。这才是将难调，北贼易讨。

　（吩咐介）快请侯相公出来。（杂向内介）侯爷有请。（生急上）晚生已听的明白了。（外）借势高才，传俺帅令，安抚乱军。（生）如何安抚？（外）老汉有告示一纸，快去告示他们便了。（生）顺从。（接告示出见介）列侯请了！小弟乃本府顾问，奉阁部大元戎之命，告示三镇细察：恭逢新主中兴，闯贼未讨，正我辈引而不发、建功报効之时；不宜怀挟小忿，致乱大谋。俟收复华夏，太平赐宴，论功叙坐，自有朝仪。目下军容匆遽，凡事权宜，皆当相谅，无失旧好。兴平侯高，原镇扬、通，今即留在本帅标下，委作前锋。靖南侯黄，仍回庐、和。东平侯刘，仍回淮、徐。广昌侯刘，仍回凤、泗。静听诊治，勿得抗违。军法懔然，本帅不可容情也。特谕。（末）我们只消杀失礼贼子，怎敢犯元戎军法。（生）目今辕门截杀，这就是军法难容的了。（丑）既是这等，不要惊着元戎，全球且散。（净）明日杀到高傑家里去罢。恰是『国雠犹可恕，私恨最难消』。（下）（生入见介）三镇闻令，暂且散去，明日还要廝杀哩。（外）这却怎处？（指副净介）

【后庭花】高将军，你横将雠衅招，为甚的不谦逊，妄自骄；坐了个首席乡三老，惹动他诸侯五路刀。凭仪秦一番激辩巧，也不外和谈半晌饶。费斡旋，乾荼毒；难祛除，空仇怨。这情形何待瞧，那行状全去了。

　（副净）元戎不必烦燥，明日和他见个输赢，把三镇东谈主马并俺一处，随着元戎恢复华夏，却亦不难也。（外）你说的是那里话。现今流寇北来，将渡黄河，总兵许定国不可阻当，连夜告急；正要与四镇参议，出兵防河。本日一动争端，偾俺大事，岂不可忧！（副净）他三镇也不为别的，只因扬州繁华，要来夺取，俺怎肯让他。（外）这话益发好笑了。

【煞尾】领着一枝兵，和他三家傲，似垒卵泰山压倒。你占住繁华廿四桥，竹西明月夜吹箫；他也想隋堤柳下扎营巢，不教你蕃釐不雅独夸琼花少。谁不羨扬州鹤背飘，妒杀你腰缠十万好，怕明日杀声咽断广陵涛。

　罢，罢，罢！老汉已拚一死，更无他法；侯兄长才，只索凭你寿画了。（生）且看步地，再作念接头。（外、生下）（奏乐掩门，杂俱下）（副净弔场介）俺高傑亦然一条勇士，难谈坐以待毙不成。明早黄金坝上，点皆东谈主马，排下阵势，等他来时，迎敌便了。恰是：

　　　鹿死谁手逞雄豪，盃酒席边动剑刀， 　　　刘项何须成败论，将军头断不降曹。

　　第十九齣　和　战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甲申五月

　（末、净、丑扮黄得功、刘良佐、刘泽清戎装，杂扮军校执旗帜器械呐喊上）（末）手足们俱要小心着，闻得高傑点皆东谈主马，在黄金坝上伺候迎敌。我们分作三队，循序而进。（净）我带的东谈主马原少，让我挑战，两兄迎敌便了。（末）我的田雄不曾来，我作第二队，总叫河洲哥哥压哨罢。（丑）就是如斯，全球杀向前去。（消声匿迹急下）（副净扮高傑戎装，军校执械随上）大小全军排开阵势，伺候迎敌。（杂扮探卒上）报，报，报！三家贼兵消声匿迹，将次到营了。（净持大刀上）老高快快出马，本日和你争个谁大谁小。（副净持枪骂上）你花马刘，是咱家小手足，阿谁怕你！（内击饱读，净、副净廝杀介）（副净叫介）全军皆上，生擒了这个刘贼。（杂上乱战介）（净败下）（末持双鞭上）我黄闯子的智力你是晓得的，快快叩首，饶你一死。（副净）我高老爷不额外你这活头，要取你那颗死头的。（内击饱读，末、副净廝杀介）（副净叫介）全军再来。（杂上乱战介）（末急介）从来将对将，兵对兵，如何这么混战。倒底是个失礼贼子，本日且输与你。（败下）（丑持双刀领众喊上介）高傑，你不要逞强，我刘河洲也带着些东谈主马哩，咱就混战一场，有何不可。（副净）我翻天鹞子不怕东谈主的，凭你竖战也可，横战也可。杀，杀，杀！（两队领众混战介）（生持令箭立高台，小兵持锣敲介）（众止杀，仰看介）（生摇令箭介）阁部大元戎有令：四镇作反，皆督师之过。请先到帅府，杀了元戎，次到南京，抢了宫阙；不必在此混战，骚害黎民。（丑）我们并不曾作反，只因高傑失礼，宏大坐次，我们争个明白，日后好参谒元戎。（副净）我高傑乃本标前锋，怎敢作反；他们领兵来杀，只得迎敌。（生）不奉军令，妄行廝杀，都是反贼。明日奏闻朝廷，你们自去分辩罢。（丑）朝廷是我们迎立的，元戎是朝廷差来的，我们违了军令，等于叛了朝廷，如何使得。宁肯束身待罪，只求元戎包涵。（生）高将军，你如何说？（副净）我高傑是元戎狗马，犯了军法，只听元戎刑事牵扯。（生）既如斯说，速传黄、刘二镇，同赴辕门，肯求元戎。（丑）二镇败走，各回汛地去了。（生）你淮、扬两镇，唇齿之邦，又无宿嫌，为何听东谈主指使。快快前去，候元戎发落。（众兵下）（生下台）（丑、副净同业，到介）（生）已到辕门了，两位将军在外等候，待俺传进去。（稍迟即出介）元戎有令：四镇擅相争夺，皆当依法惩处；但高将军不知礼体，挑嫌起衅，罪有所归，着与三镇服礼。俟解和之日，再行刑事牵扯。

【香柳娘】劝将军自想，劝将军自想，祸来难救，负荆早向辕门叩。（副净恼介）我高傑乃元戎标下前锋，元戎不加护庇，倒叫与三镇服礼，可不羞死东谈主也。罢，罢，罢！看来元戎也不可俺俺了，不免领兵渡江，另作念行状去。这辱没怎当，这辱没怎当，度过大江头，行状重新作念。（唤介）全军快来，随俺前去。（众兵上，呐喊摇旗随下）（丑望介）呀，呀，呀！高傑竟要过江了，想江南有他的党与，不日样式来与俺廝闹；俺也早去约聚黄、刘二镇，多带东谈主马，到此迎敌。笑力穷远走，笑力穷远走，长江洗羞，防他重来作寇。

　（丑下）（生呆介）不意步地如斯，叫俺怎生收救。

【前腔】恨江山半倾，恨江山半倾，怎能重搆；东谈主心瓦解忘恩旧。（南望介）那高傑竟反了。看扬扬渡江，看扬扬渡江，旗帜乱中流，直入南徐口。（北望介）那刘泽清也急忙去，要约聚三镇东谈主马，同来迎敌。这烟尘偏有，这烟尘偏有，好叫俺元戎搔头，顾问搓手。

　（行介）且去回覆了阁部，再作计较。恰是：

　　　堂堂开府辖通侯，江北淮南数上游， 　　　只恐楼船与铁马，一时都羨好扬州。

　　第二十齣　移　防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甲申六月

【锦上花】（副净扮高傑领众执械上）策马欲何之？策马欲何之？江锁坚城，弩射大军。且收兵，且收兵，占住这扬州市。

　俺高傑领兵渡江，要抢苏、杭，不意巡抚郑瑄，操舟架炮，堵住江口，没奈何又回扬州；但不知黄、刘三镇，此时何往。（杂扮报卒上）报上将军，黄、刘三镇会皆东谈主马，南来迎敌，前哨已到高邮了。（副净）阿呀！不好了！南下不得，北上又不可，好叫俺进退为难。（想介）罢，罢！还到史阁部辕门，央他的老体面，替俺解救罢。（行介）

【前腔】速去乞恩慈，速去乞恩慈，空忝羞颜，答对何辞。这才是，这才是，自作孽，天教死。

　（内喊介）（副净领众走下）

【捣练子】（外扮史可法从东谈主上）局已变，势难支，踌蹰中夜少眠时。（生上）自歎经纶空满纸。

　（外向生介）世兄，你看高傑不辞而去，三镇又不遵军法；俺本标东谈主马，为数无几，怎能守得住江北。眼看大事已去，奈何，奈何！（生）闻得巡抚郑瑄，堵住江口，高傑不可南下，又回扬州来了。（外）那三镇如何？（生）三镇知他清偿，会皆东谈主马，又来迎敌，前哨已到高邮了。（外愁介）目前步地更难处矣。

【玉抱肚】三百年事，是何东谈主掀起到此；只手儿怎擎青天，却莱兵总仗虚词。（合）烟尘满眼野横屍，只倚扬州兵一枝。

　（丑扮中军官传饱读介）（杂问介）门外击饱读，有何军情？（丑）将军高傑，领兵到辕，求见元戎。（外）他居然来了。传他进来，看他有何话说。（外升帐，开门，左右排列介）（副净急跑上介）小将高傑，擅离汛地，罪无可赦。求元戎开恩包涵！（外）你原是一介乱民，朝廷许你征服，加封侯爵，不曾冷遇了你。为何一言不对，竟自反去；及至渡江不得，又投辕门。忽而作反，忽而征服，把个作反征服，当作念儿戏，岂不可恨！本该依法惩处，姑念你悔罪之速，暂且包涵。（副净叩头起介）（外问介）你还有何说？（副净又跪介）前日擅离汛地，只为不肯服礼。今三镇知俺总结，又要交战，小将虽强，自力怎支，还望元戎解救。（向生央介）侯先生替俺好意思言一句。（生）你不肯服礼，叫元戎如何处断？（外）恰是，事到本日，本帅也不可偏护了。

【前腔】争论坐次，动斗殴不知进止。他三家鼎足称雄，你孤军危命如丝。（合前）

　（副净）元戎不肯解救，小将宁可碎首辕门，断不拜他下风。（生）你那黄金坝上雄风那里去了？（副净）那时他没带东谈主马，俺用全军混战，因而取胜。本日三家卷土皆来，小将不得不临事而惧矣。

（生）小生倒有个妙计，或许你不肯驯从。（副净）除了服礼，都依都依。（生）目今流贼南下，将渡黄河，许定国不可阻当，连夜告急。元戎正要出兵防河，你何不革职赶赴，镇守开、洛；既解目前之围，又立明天之功。他三镇知你远去，也不可兴无名之师了。将军觉得怎样？（副净低头想介）待我接头。（内呐喊介）（外）城外杀声震天，是何处戎马？（丑报介）黄、刘三镇，领兵到城，要与高将军廝杀哩。（副净惧介）这若何处，只得听元戎诊治了。（外）既然肯去，速传军令，告示三镇。（拔令箭丢地介）（丑拾令箭跪介）（外）高傑失礼，本当依法惩处，但时值用东谈主之际，又念迎驾之功，暂且包涵，罚往开、洛防河，以功赎罪，本日已离扬州。三镇各释小嫌，共图大事，速速回汛，听候诊治。（丑）得令。（下）（外指高傑介）高将军，高将军，或许你的性气，到处不可相安哩。

【前腔】黄河难恃，劝将军谋终虑始。那许定国也不是个清闲的。须提防酒前茶后，软刀鎗怎斗雄雌。（合前）

　（向生介）防河一事，乃国度要着，我看高将军勇多谋少，倘有疏虞，罪坐老汉。仔细想来，河南原是贵乡，吾兄日图归计，路拦阻行，何不随营赶赴；既遂还乡之愿，又好监军防河，且为桑梓造福，岂非一举而三得乎。（生）多谢盛意，就此辞过元戎，打理行装，即刻上路便了。（副净）一同告辞罢。（拜别介）（外向生介）顾问此去，便如老汉亲自防河一般；只恐势局叵测，须要十分小心，老汉专听好音也。恰是：东谈主事无常争赢输，天心有定管兴一火。（下）（奏乐掩门）（生、副净出介）（副净）

侯先生，你听杀声未息，或许他们前边截杀。（生）无妨也，他们知你移防，肝火已消，当然散去的。况且三镇之兵，俱走东路，我们点皆东谈主马，直出北门，从天长、宇宙，竟奔河南，有何阻当。（众兵旗仗伺候介）（副净）就此上路。（行介）

【朝元令】（生）乡园系想，久断稳重字；乌栖一枝，邑邑难居此。结伙还乡，白云如驶，遂了三年归志。（副净）统着全师，烟城柳驿行繁芜；莫逞旧伟貌，函关偷度时。（合）扬州倒指，看不见平山萧寺，平山萧寺。

　　　（副净）落日林梢照大旗，（生）从军北去慰乡想， 　　　（副净）黄河曲里防秋将，（生）好似好汉死路时。

　　闰二十齣　闲　话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甲申七月

　（内鸣金擂饱读呐喊介）（外扮老官东谈主，白巾麻衣背包裹急上）戎马消何日，乾坤剩此身；白头江上客，红泪自沾巾。（立住大哭介）（小生扮山东谈主背行李上）日淡村烟起，江寒雨气来。（丑扮贾客背行李上）年年流程路，离乱使东谈主猜。（小生见丑介）请了，我们都是上南京的，天色将晚，快些趱行。（丑）恰是兵荒马乱，江路难行，全球作伴才好。（指外介）阿谁老者为何立住了脚，只顾陨泣？（小生问外介）老兄想是走错了路，失迷什么亲东谈主了。（外摇手介）不是，不是。俺是从北京下来的，行到河南，遇着高傑戎马，受了无限惊恐。刚得逃生，度过江来，看见满路都是逃生逃命之东谈主，不觉伤心恸哭几声。（掩泪介）（小生）蓝本如斯，不清闲，可歎！（丑）既是北京下来的，俺正要问问近日的消息，何不同宿村店，全球谈谈。（外）甚妙，我老腿无力，也要早歇哩。（小生指介）这座村店稍有墙壁，就此同宿了罢。（让介）请进。（同入介）（外仰看介）好一架荳棚。（小生）全球放下行李，便坐这荳棚之下，促膝闲聊也好。（同放行李，坐介）（副净扮店主东谈主上）村店新泥壁，田家老瓦盆。（问介）众位客官，还用晚饭么？（众）不用了。（小生）烦你买壶酒来，削瓜剥荳，我与二位解解疲乏罢。（外向小生介）怎好取扰？（丑向外介）四海手足，却也无妨；待用完此酒，咱两个再回敬他。（副净取酒、菜上）（三东谈主对饮介）（外问介）方才都是路遇，不曾讨教尊姓大号，要到南京有何贵干？（小生）鄙人姓蓝名瑛，字田叔，是西湖画士，特到南京访友的。（丑）鄙人是蔡益所，世代南京书客，才从江浦讨债总结的。（问外介）老兄是从北京下来的了；敢问高名大姓，有甚急事，这等烦嚣？（外）不瞒二位说，下官姓张名薇，原是锦衣卫堂官。（丑惊介）蓝本是位老爷，失敬了。（小生问介）为何南来？（外）三月十九日，流贼攻破北京，崇祯先帝缢死煤山，周皇后也殉难自裁。下官走下城头，领了些本管校尉，寻着屍骸，抬到东华门外，买棺收殓，独自一个戴孝守灵。（小生）那旧日的文武百官，那里去了？（外）何曾看见一东谈主。那时闯贼搜查朝官，逼索兵饷，将我监禁夹打。我把家财尽数与他，才放我守灵戴孝。别个官儿走的走，藏的藏，或被杀，或下狱，或一身殉难，或阖门死节。（小生）有这么忠臣，可敬，可敬。（外）还有进朝称贺，作念闯贼伪官的哩。（丑）有这么狗彘，该杀，该杀。（外掩泪介）不清闲皇帝、皇后两位梓宫，丢在路旁，竟没东谈主偢睬。（小生、丑俱掩泪介）（外）直到四月初三日，礼部奉了伪旨，将梓宫抬送皇陵。我执旛送殡，走到昌平州；亏了一个赵吏目，荟萃义民，捐款三百串，掘开田皇妃旧坟，安葬当中。下官就守护陵旁，日夕上香。谁想五月初旬，大兵进关，杀退流贼，安了匹夫，替明朝报了大雠；特差工部查宝泉局内铸的崇祯遗钱，发买工料，重新修造享殿碑亭，门墙桥谈，与十二陵一般界限。真实亘古希有的事。下官也没等工完，亲手题了神牌，写了墓碑，连夜走来，报与南京臣民知谈，是以这般烦嚣。（小生）麻烦，麻烦！若非老先生在京，崇祯先帝竟无守灵之东谈主。（丑问介）但不知太子二王，今在何处？（外）定、永两王，并无消息；闻太子渡海南来，恐亦为乱兵所害矣。（掩泪介）（小生问介）闻得北京发书一封与阁部史可法，降低一火国将相，不去奔丧哭主，又不请兵报仇。史公答了回书，特着左懋第披麻扶杖，前去哭临，老先生可晓得么？（外）下官中途相遇，还执手恸哭了一场的。（内作大风雷声介）（副净掌灯急上）大雨来了，快些进房罢。（众起，以袖遮头入房介）好雨，好雨。（外）天色已晚，下官该行香了。（丑问介）替阿谁行香？（外）大行皇帝未满周年，下官现穿孝服，每早每晚要行香哭拜的。（取包裹出香炉、香盒，设几上介）（洗手介）（望北两拜介）（跪上香介）大行皇帝呀，大行皇帝呀！本日七月十五，孤臣张薇，叩头上香了。（内作大风雷不止介）（外伏地放声大哭介）（小生呼丑介）过来，过来，我两个草泽之臣，也该随拜举哀的。（小生、丑同跪，陪哭介）（哭毕，俱叩头起，又两拜介）（小生）老先生远路疲乏，早晨安歇了罢。（外）恰是，各东谈主自便了。（各解行李卧倒介）（小生）窗外风雨益发不住，明早如何动身？（外）老天的阴晴，东谈主也料他不定。（丑问介）请问老爷，方才说的那些殉节文武，都有姓名么？（外）问他怎的？（丑）我小铺中要编成曲稿，传示四方，叫万东谈主艳羡他哩。（外）好，好！下官写有手摺，明日取出奉送罢。（丑）多谢！（小生）那些投顺闯贼，不忠不义的姓名，也该流传，叫东谈主唾骂。（外）都有手本，一总送上。（丑）更妙。（俱作睡熟介）（内作众鬼号呼介）（外惊听介）奇怪，奇怪！窗外风雨声中，又有哀苦号呼之声，是何物类？（杂扮断送厉鬼，跳叫上）（外隔窗看介）怕东谈主，怕东谈主！都是些没头折足断送厉鬼，为何到此？（众鬼下）（外睡倒介）（内作细乐警跸声介）（外惊听介）窗外又有东谈主马饱读乐声，待我开门看来。（起看介）（杂扮文武冠带骑马，旛幢细乐率领，扮帝后乘舆上）（外惊出跪迎介）万岁，万岁，万万岁！孤臣张薇恭迎圣驾。（众下）（外起呼介）皇帝，皇后，何处巡游，我孤臣张薇不可随驾了。（又拜哭介）（小生、丑醒问介）天已发亮，老爷怎的又哭起来，想是该上早香了。（外掩泪介）奇事，奇事！方才睡去，听得很多号呼之声，隔窗张看，都是些断送厉鬼。（小生）是了，昨夜乃中元免罪之期，想是赴盂兰会的。（外）这也没计议，还有奇事哩。（丑）还有什么奇事？（外）其后又听的东谈主马饱读舞之声，我便开门出看，明明见崇祯先帝同着周皇后乘舆东行，率领的文武官员，都是殉难忠臣；前边奏着细乐，排着仪仗，像个要昇天的光景。我伏俯路旁，送驾曩昔，不觉失声大哭起来。（小生）有这等怪事。先皇帝、先皇后当然是超昇天界的，也如故张老爷一片至诚，故此特特显圣。（外）下官本日发一愿心，要到来岁七月十五日，在南京胜境，募建水陆谈场，修斋追荐，并脱度一切冤魂，二位也肯随喜么？（丑）老爷果能作念此善事，俺们宁肯搭醮。（外）好东谈主，好东谈主。到南京时，或买书，或求画，时常要相会的。（丑）恰是。（小生）全球打理行李作别罢。

（各背行李下）

　　　雨洗鸡笼翠，江行趁晓凉， 　　　乌啼荒塚树，槐落废宫墙； 　　　帝子魂何弱，将军气不扬， 　　　华夏垂老别，恸哭过沙场。

　　加二十一齣　孤　吟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康熙甲子八月

【宇宙乐】（副末毡巾谈袍，扮老赞礼上）雨洗秋街不动尘，青山红树满城新；谁家剩有闲金粉，撒与歌楼照镜东谈主？

　老客无家恋，名园杯自劝，朝朝贺太平，看演《桃花扇》。（内问）老相公又往太平园，看演《桃花扇》么？（答）恰是。（内问）昨日看完上本，演的怎样？（答）演的快意，演的伤心，无端笑哈哈，不觉泪纷纭。司马迁作史笔，东方朔上场东谈主。或许世事污秽八九件，情面暗藏两三分。（行唱介）

【甘州歌】流光箭紧，正柳林蝉噪，荷沼香喷。轻衫凉笠，行到水边东谈主困；西窗乍惊连夜雨，北里重消一枕魂。梧桐院，砧杵村，青苔虫语不胜闻。闲携杖，漫外出，宫槐满路叶纷纭。

【前腔】鸡皮瘦损，看聊以卒岁，丝鬓如银。伤秋扶病，偏带旅愁客闷；欢场那知还剩我，老境翻嫌多此身。儿孙累，名利奔，一般活水付行云。诸侯怒，丞相嗔，无垠衰草对斜曛。

【前腔】（换头）望春不见春，想汉宫图画，风飘灰烬。棋枰客散，口角赢输难分；南朝古寺王谢坟，江上残山花柳阵。东谈主不见，烟已昏，击筑弹铗与谁论。黄尘变，红日滚，一篇诗话易沈沦。

【前腔】（换头）难寻吴宫旧舞茵，问开元遗事，白头东谈主尽。云亭词客，阁笔几度酸辛；声传皓齿曲未终，泪滴红盘蜡已寸。袍笏样，墨粉痕，一番妆点一番新。著述假，功业诨，逢场只合酒沾唇。

【余文】老不羞，偏风味，偷将拄杖拨红裙。那管他扇底桃花解笑东谈主。

　　　　当年真实戏，　本日戏如真； 　　　　两度旁不雅者，　天留白眼东谈主。 那马士英又早登场，各位请看。（拱下）

　　第二十一齣　媚　座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甲申十月

【菊花新】（净冠带扮马士英，外扮长班从东谈主喝谈上）长入鼎鼐费神机，别户分门恩济威；钻火燃寒灰，这安邦定国非细。

　下官马士英，官居首辅，权抓核心。皇帝庸碌，从他闭目拱手；相公养体，尽咱吐气扬眉。那贵人半朝，只不外呼一又引党；这满腹长才，也无非挟恨施恩。东谈主都说养马成群，滚尘不定；他怎知立君由我，杀东谈主何妨。（笑介）这几日太平无事，又且早放红梅，设席万玉园中，会些亲戚旧友，但看他谄媚之多，越显俺尊荣之至。东谈主生行乐耳，须荣华此时。（叫介）长班，本日下的是那几位请柬？（外）都是老爷同乡。有兵部主事杨文骢，佥都御史越其杰，新推漕抚田仰，光禄寺卿阮大铖，这几位老爷。（净疑介）那阮大铖不是同乡呀。（外）他常对东谈主说是老爷嫡亲。（净笑介）相与不同，也算的个嫡亲了。（吩咐介）本日不是外客，就在这梅花书屋设席罢。（外）是！（净）天已过午，快去请客。（外）不用去请，俱在门房候着哩。只传他一声，便皆皆进来了。（传介）老爷有请！（末、副净忙上）阍东谈主片语千钧重，相府重门万里深。（进见足恭介）（净）我谈是谁。（向末介）杨妹丈是咱内亲，为何也不竟进？（末）如今亲不敌贵了。（净）说那里话。（向副净介）圆老一向来熟了的，为何也等东谈主传？（副净）府体尊荣，岂敢冒昧。（净）这就见外了。（让净告坐，打恭介）

【善事近】（净）吾辈得施为，正值谈心花底；兰友瓜戚，门外不须倒屣。休疑，老是一班桃李，再会处把臂倾杯，何苦拘冠裳套礼。俺肯堂堂相府，宾从疏稀。

　（茶到让净先取，打恭介）（净）本日天气微寒，正宜小饮。（副净、末打恭介）恰是。（净）才下朝来，日已过午；昼短夜长，差了三个时辰了。（副净、末打恭介）是是！皆诚实相调燮之功也。（吃茶完，让净先放茶杯，打恭介）（净问外介）若何越、田二位还不见到？（外）越老爷痔漏发了，早有辞帖；田老爷明日起身，搪塞眷属上船，夜间才来辞行。（净）罢休，吩咐排席。（奏乐，排三席，安座介）（副净、末谦逊告坐介）（入座饮介）

【泣颜回】（净）朝罢袖香微，换了轻裘朱履；阳春十月，梅花早破红蕊。南朝雅客，半闲堂且说风骚嘴；拚长宵读画评诗，叹吾党知心有几。

　（副净问介）相府连日请客，都是那几位年翁？（净）老是吾党，但不如两公雅致耳。（末问介）是谁？（净唤介）长班拏客单来看。（外）客单在此。（副净接看介）张孙振、袁宏勳、黄鼎、张捷、杨维垣。（末）居然都是大有经济的。（净）个个是学生进步，如今皆成大僚了。（副净打恭介）晚生等已废之员，还蒙升引；诚实相为国吐抓，真不止周公矣。（净）岂敢。（拱介）二位不比他东谈主，明日嘱託吏部，还要破格超陞。（末打恭介）（副净跪介）多谢进步。（净拉起介）

【前腔】（副净、末）扶携，铩羽忽高飞，剑出丰城狱底。随朝待漏，犹如狗续狗尾续尾。华筵一饮，出公门，满面春风起；这恩荣锡衮封圭，不比那登龙御李。

　（起介）（净）撤了大席，安排小酌，我们促膝谈心。（设一席，更衣围坐介）（净）也不再把盏了。（副净、末）岂敢重劳。（杂扮二价献赏封介）（净摇手介）不必不必！花间雅集，又无戏班，若何行这官席之礼。（副净）寒舍小班，日日得闲，为何不唤来承应。（净）圆老见惯的，另请别客，借来领教罢。

【太平令】妙部新奇，司空眼惯自品题。（副净）是是！名园山水清音好意思，又何用丝竹随。

　（末笑介）从来名花倾国，不可偏废。本日红梅之下，戏班可省，倒少不了一声『青灯古佛』哩。

【前腔】半放红梅，只少韦娘一曲催。（净大笑介）妹丈厚情，竟要作念个苏州刺史了。苏州刺史魂消矣，想一个丽东谈主陪。

　（净）这也容易。（吩咐介）叫长班传几名歌妓，快来伺候。（外）禀老爷，要旧院的，要珠市的？（净向末介）讨教杨姑老爷。（末）小弟物色已多，总无佳者；唯有旧院李香君，新学《牡丹亭》，倒还唱得出。（净吩咐介）长班快去唤来！（外应下）（副净问末介）前日田百源用三百金，要娶作念妾的，想是他了？（末）恰是。（净问末介）为何不娶去？（末）好笑这个獃丫头，要与侯朝宗守志，断断不从。俺往说数次，竟不下楼，令我扫兴而回。（净怒介）有这么斗胆跟班。

【风入松】不知开府爪牙威，杀东谈主如同虱虮。笑他命薄烟花鬼，好一似蛾扑灯蕊。（副净）这都是侯朝宗教坏的，前番辱的晚生也不浅。（净愤怒介）了不起，了不起！一位新任漕抚，拏银三百，买不去一个妓女。岂有此理！难谈是珍珠一斛，偏不可换蛾眉。

　（副净）田漕台是诚实相的乡亲，被他欺凌，所关不小。（净）恰是，等他来时，自有处法。（外上）禀老爷，庸东谈主走到旧院，寻着香君，他推托有病，不肯下楼。（净寻想介）也罢！叫长班家东谈主，拿着衣服财礼，竟去娶他。

【前腔】不须媒人几番催，霎时红丝联喜，花花綵轿门前挤，不少欠分毫茶礼。莫管他鸨子肯不肯，竟将香君拉上肩舆，彻夜还送到田漕抚船上。惊的他迷离似癡，只当烟波上遇湘妃。

　（外等急应下）（副净喜介）妙妙！这才燥脾。（末）天色太晚，我们告辞罢。（净）正值快谈，为何就去？（副净）动劳久陪，晚生不安。（俱起打恭介）（净）还该远送一步。（副净、末）不敢。（连打三恭）（净先入内介）（副净）

麻烦令舅诚实相在乡亲面上，动此善举；龙老也该去帮一帮。（末）如何去帮？（副净）旧院是你熟游之处，竟去拉下楼来，搪塞起身便了。（末）也不可太难为他。（副净怒介）这还便益了他。想起前番，就正法这跟班，难泄我恨。

【尾声】当年怨仇重提起，便折花损柳心无悔。那侯朝宗空梳栊了一番。看本日琵琶抱向阿谁。

　　　（副净）封侯夫婿几时归，（末）独守妆楼掩翠帏， 　　　（副净）不解巫山风力猛，（末）三更即换雨云衣。

　　第二十二齣　守　楼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甲申十月

　（外、小生拿内阁灯笼、衣、银跟轿上）天上从无差媒人，东谈主间竟有错花星。（外）我们奉老爷之命，硬娶香君，只得快走。（小生）旧院李家子母两个，知他谁是香君。（末急上呼介）转来同我去罢。（外见介）杨姑老爷肯去，定娶可以了。（同业介）月照青溪水，霜沾长板桥。来此已是，快快叫门。（叫门介）（杂扮保儿上）才关后户，又开前庭；迎官接客，卑职驿丞。（问介）阿谁叫门？（外）快开门来。（杂开门惊介）呵呀！灯笼火炬，轿马东谈主夫，杨老爷来夸官了。（末）唗！快唤贞娘出来。（杂大叫介）姆妈出来，杨老爷到门了。（小旦急上问介）老爷从那里赴席总结么？（末）适在马舅爷相府，特来报喜。（小旦）有什么喜？（末）有个大老官来娶你令爱哩。（指介）

【渔家傲】你看这綵轿青衣门外催，你看这三百花银，一套绣衣。（小旦惊介）是那家来娶，怎不早说？（末）你看灯笼大字成双对，是中堂阁内。（小旦）就是内阁老爷本人娶么？（末）非也。漕抚田公，同乡至戚，赠个佳东谈主捧玉杯。

　（小旦）田家婚事，久已回断，如何又来糜烂？（小生拿银交介）你就是香君么，请受财礼。（小旦）待我进去接头。（外）相府要东谈主，还等你接头；快快收了银子，出来上轿罢。（末）他怎敢不去，你们在外伺候，待我拿银进去，催他梳洗。（末接银，杂接衣，同小旦作进介）（小生、外）我们且寻个老表子燥脾去。（俱暂下）（小旦、末、杂作上楼介）（末唤介）香君睡下不曾？（旦上）有甚紧事，一片吵闹。（小旦）你还不知么？（旦见末介）想是杨老爷要来听歌。（小旦）还说甚么歌不歌哩。

【剔银灯】忙忙的来交聘礼，凶凶的强夺歌妓；对着面一时难逃匿，执着名别东谈主谁替。（旦惊介）唬杀奴也！又是阿谁天杀的？（小旦）如故田仰，又借着相府的势力，硬来娶你。堪悲，青楼薄命，一顷然杨花乱吹。 　（小旦向末介）杨老爷从来疼俺子母，为何下这棘手？（末）不干我事，那马瑶草知你拒却田仰，动了愤怒，差一班恶仆登门强娶。下官怕你受气，特为护你而来。（小旦）这等多谢了，还求老爷长远救解。（末）依我说三百财礼，也不算亏本；香君嫁个漕抚，也不算失所；你有多大本事，能敌他两家势力？（小旦想介）杨老爷说的有理，看这场合，拗不去了。孩儿赶早打理下楼罢！（旦怒介）姆妈说那里话来！当日杨老爷作媒，姆妈主婚，把奴嫁与侯郎，满堂客东谈主，谁没看见。现收着定盟之物。（急向内取出扇介）这首定情诗，杨老爷都看过，难谈忘了不成？

【摊破锦地花】案皆眉，他是我毕生倚，盟誓怎移。宫纱扇现存诗题，万种恩情，彻夜佳耦。（末）那侯郎逃难脱逃，不知行止；设若三年不归，你也只顾等他么？（旦）便等他三年；便等他十年；便等他一百年；只不嫁田仰。（末）呵呀！好性气，又像摘翠脱衣骂阮圆海的那番光景了。（旦）可又来，阮、田同是魏党，阮家妆奁尚且不受，倒去随着田仰么？（内喊介）夜已深了，快些上轿，还要赶到船上去哩。（小旦劝介）傻丫头！嫁到田府，少不了你的吃穿哩。（旦）呸！我昂然守志，岂在饱暖。忍寒飢，决不下这翠楼梯。

　（小旦）事到本日，也顾不得他了。（叫介）杨老爷放下财礼，全球帮他梳头穿衣。（小旦替梳头，末替穿衣介）（旦持扇前后乱打介）（末）好利害，一柄诗扇，倒像一把防身的利剑。（小旦）草草妆完，抱他下楼罢。（末抱介）（旦哭介）奴家就死不下此楼。（倒地撞头晕卧介）（小旦惊介）呵呀！我儿苏醒，竟把花容，碰了个稀烂。

（末指扇介）你看血喷满地，连这诗扇都溅坏了。（拾扇付杂介）（小旦唤介）保儿，扶起香君，且到卧房安歇罢。（杂扶旦下）（内喊介）夜已三更了，诓去银子，不搪塞上轿；我们要上楼拿东谈主哩。（末向楼下介）管家略等一等；他子母难舍，其实不清闲的。（小旦急介）孩儿碰坏，外边声声要东谈主，这若何处？（末）那宰相势力，你是知谈的，这番羞了他去，你子母不要性命了。（小旦怕介）求杨老爷救俺则个。（末）没奈何，且寻个权宜之法罢！（小旦）有何权宜之法？（末）娼家从良，原是善事，况且嫁与田府，不少吃穿，香君既没造化，你倒替他享受去罢。（小旦急介）这断不可。一时霎时，叫我如何舍得。（末怒介）明日早来拿东谈主，看你舍得舍不得。（小旦呆介）也罢！叫香君守着楼，我去走一遭儿。（想介）不好，不好，或许有东谈主认得。（末）我说你是香君，谁能鉴别。（小旦）既是这等，少不得又妆新东谈主了。（忙打扮完介）（向内叫介）香君我儿，好好将息，我替你去了。（又嘱介）三百两银子，替我收好，不要破耗了。（末扶小旦下楼介）

【麻婆子】（小旦）下楼下楼三更夜，红灯满路辉；出户出户寒风起，看花或许归。（小生、外打灯抬轿上）好，好，新东谈主出来了，快请上轿。（小旦别末介）别过杨老爷罢。（末）出路真贵，后会有期。（小旦）老爷今晚且宿院中，照管孩儿。（末）当然。（小旦上轿介）萧郎从此路东谈主窥，侯门再出岂容易。（行介）舍了歌乐队，彻夜伴阿谁。

　（俱下）（末笑介）贞丽从良，香君守志，雪了阮兄之恨，全了马舅之威！僵李代桃，一举四得，倒亦然个妙计。（叹介）只是子母永诀，难免伤心。

　　　仓猝夜去替蛾眉，一曲歌同易水悲； 　　　燕子楼中东谈主卧病，灯昏被冷有谁知。

　　第二十三齣　寄　扇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甲申十一月

【醉桃源】（旦包帕病容上）寒风料峭透冰绡，香炉懒去烧。血痕一缕在眉梢，臙脂红让娇。孤影怯，弱魂飘，春丝命一条。满楼霜月夜迢迢，天明恨不用。

　（坐介）奴家香君，一时无奈，用了苦肉之计，得遂全身之节。只是孤身只影，卧病空楼，冷帐寒衾，无东谈主作伴，好生悽凉。

【北新水令】冻云残雪阻长桥，闭红楼冶游东谈主少。雕栏低雁字，帘幙挂冰条；炭冷香消，东谈主瘦晚风峭。

　奴家虽在青楼，那些花月欢场，从今罢却了。

【驻马听】绣户萧萧，鹦鹉呼茶声自巧；香闺偷偷，雪狸偎枕睡偏牢。榴裙裂破舞风腰，鸾? 翦碎淩波靿；愁多病转饶，这妆楼再不许风情闹。

　想起侯郎仓猝逃难，不知流荡何所；怎知奴家独住空楼，替他守志也。（起唱介）

【洗浴东风】紧记一顷然娇歌兴扫，更阑里浓雨情抛；从桃叶渡头寻，向燕子矶边找，乱云山风高雁杳。那知谈梅开有信，东谈主去越遥；凭栏凝眺，把盈盈秋水，酸风冻了。

　可恨恶仆盈门，硬来娶俺；俺怎肯负了侯郎。

【雁儿落】欺侮俺贱烟花薄命飘颻，倚着那丞相府忒孤高。得保住这无瑕白玉身，免不得揉碎如花貌。

　最不清闲姆妈替奴当灾，飘然竟去。（指介）你看床榻依然，归来何日。

【告捷令】恰便似桃片逐雪涛，柳絮儿随风飘；袖掩春风面，薄暮出汉朝。萧条，满被尘无东谈主扫；寂寥，花开了独自瞧。

　说到这里，不觉一阵酸心。（掩泪坐介）

【乔牌儿】这肝肠似搅，泪点儿滴若干。也没个姊妹闲相邀，听那挂帘栊的钩自敲。

　独坐无聊，不免取出侯郎诗扇，展看一趟。（取扇介）嗳呀！都被血点儿污坏了，这若何处。

【甜水令】你看疏疏密密，浓浓浅浅，鲜血乱蘸。不是杜鹃抛；是脸上桃花作念红雨儿飞落，少量点溅上冰绡。

　侯郎侯郎！这都是为你来。

【折桂令】叫奴家揉开云髻，折损宫腰；睡昏昏似妃葬坡平，血淋淋似妾堕楼高。怕旁东谈主呼号，舍着俺软丢答的魂灵没东谈主招。银镜里朱霞残照，鸳枕上红泪春潮。恨在心苗，愁在眉梢，洗了胭脂，涴了鲛绡。

　一时困倦起来，且在妆台盹睡顷然。（压扇睡介）（末扮杨文骢常服上）认得红楼水面斜，一排衰柳带残鸦。（净扮苏崑生上）银筝象板佳东谈主院，风雪今同处士家。（末回头见介）呀！苏崑老也来了。（净）贞丽从良，香君独住，舒缓不下，故此常来走走。（末）下官自那日搪塞贞丽起身，守了香君彻夜，这几日衙门有事，不可脱身；方才城东拜客，便谈一瞧。（入介）（净）香君不肯下楼，我们上去一谈罢。（末）甚好。（登楼介）（末指介）你看香君抑郁病损，困睡妆台，且不必唤他。（净看介）这柄扇儿展在面前，若何有很多红点儿？（末）此乃侯兄定情之物，一向珍摄不肯示东谈主，想因面血溅污，晾在此间。（抽扇看介）几点血痕，红艳相配，不免添些枝杈，替他点缀起来。（想介）莫得绿色怎好？（净）待我採摘盆草，扭取鲜汁，权当颜料罢。（末）妙极！（净取草汁上）（末画介）叶分芳草绿，花借好意思东谈主红。（画完介）（净看喜介）妙妙！竟是几笔折枝桃花。（末大笑指介）真乃桃花扇也。（旦惊醒见介）杨老爷、苏师傅都来了，奴家得罪。（让坐介）（末）几日不曾来看，额角伤疤渐已平复了。（笑介）下官有画扇一柄，奉赠妆台。（付旦扇介）（旦接看介）这是奴的旧扇，血印腌臢，看他怎的。（入袖介）（净）扇头妙染，怎不赏鉴。（旦）几时画的？（末）得罪得罪！方才点坏了。（旦看扇歎介）咳！桃花薄命，扇底悠扬。多谢杨老爷替奴写真了。

【锦上花】一朵朵伤情，春风懒笑；一片片消魂，活水愁漂。摘的下娇色，自然蘸好；便能手徐熙，怎能画到。樱唇上调朱，莲腮上临稿，写意儿几笔红桃。补衬些翠枝青叶，分外夭夭，薄命东谈主写了一幅桃花照。

　（末）你有这柄桃花扇，少不得个顾曲周郎；难谈芳华守寡，竟作念个入月嫦娥不成。（旦）说那里话，那关盼盼亦然烟花，何尝不在燕子楼中，关门到老。（净）明日侯郎重到，你也不下楼么？（旦）那时锦片远景，尽俺受用，何处不许游耍，岂但下楼。（末）香君这段苦节，今世少有。（向净介）崑老看师弟之情，寻着侯郎，将他送去，也省俺一番吊挂。（净）是是！一向提神观望，知他随任史公，住淮半载。自淮来京，自京到扬，今又同着高兵防河去了。晚生不日还乡，趁便找寻。（向旦介）须得香君一书才好。（旦向末介）奴家言出无文，求杨老爷代写罢。（末）你的隐衷，叫俺如何写得出。（旦寻想介）罢罢！奴的千愁万苦，俱在扇头，就把这扇儿寄去罢。（净喜介）这封家信，倒也新样。（旦）待奴封他起来。（封扇介）

【碧玉箫】挥洒银毫，旧句他知谈；点染红么，新画你收着。便面小，血心地一万条；手帕儿包，头绳儿绕，抵过锦字书若干。

　（净接扇介）待我收好了，替你寄去。（旦）师傅几时起身？（净）不日束装了。（旦）只望早行一步。（净）晓得。（末）我们下楼罢。（向旦介）香君真贵。你这段苦节，说与侯郎，当然来娶你的。（净）我也不再来别了。恰是：新书远寄桃花扇。（末）旧院常关燕子楼。（下）（旦掩泪介）姆妈不归，师傅又去，妆楼独闭，益发淒凉了。

【鸳鸯煞】莺喉歇了南北套，冰弦住了陈隋调；唇底罢吹箫，笛儿丢，笙儿坏，板儿掠。只愿扇儿寄去的速，师傅束装得早；三月三刘郎到了，联袂儿下妆楼，桃花粥吃个饱。

　　　书到梁园雪未消，青谿一谈阻春潮， 　　　桃根桃叶无东谈主问，丁字帘前是断桥。

　　第二十四齣　骂　筵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乙酉正月

【缕缕金】（副净扮阮大铖吉服上）风骚代，又遇到，六朝金粉样，我偏通。管领烟花，衔名供奉。新鲜新帽乌衬袍红，皂皮靴绿缝，皂皮靴绿缝。

　（笑介）我阮大铖，亏了贵阳相公破格提挈，又取在内庭供奉；本日到任总结，好不荣耀。且喜今上性喜文墨，把王铎补了内阁大学士，钱谦益补了礼部尚书。戋戋不才，同在文学随从之班；天颜日近，各抒所见。前日进了四种传奇，圣心大悦；坐窝传旨，命礼部採选宫东谈主，要将《燕子笺》被之声歌，为中兴一代之乐。我想这本传奇，深湛奥妙，倘被俗手教坏，岂不损我文名。因而伺隙启奏：『生口不如熟口，篾片强似教手。』圣上从谏如流，就命广搜旧院，大罗秦淮，拿了篾片妓女数十余东谈主，交与礼部拣选。前日验他色艺，都只浅近；还有几个有名的，都是杨龙友故人，求情免选，下官只得勾去。昨见贵阳相公说谈：『教演新戏是圣上隐衷，难谈不选好的，倒选坏的不成。』只得又去传他，尚未到来。今乃乙酉新年东谈主日佳节，下官约同龙友，移樽赏心亭；邀俺贵阳师相，饮酒看雪。早已吩咐把新选的妓女，带到席前验看。恰是：花柳歌乐隋行状，谈谐裙屐晋风骚。（下）

【黄莺儿】（老旦扮卞玉京谈妆背包急上）家住蕊珠宫，恨无端业海风，把东谈主轻向烟花送。喉尖唱肿，裙腰舞松，一生魂在巫岩穴。俺卞玉京，本日为何这般打扮，只因朝廷搜拿歌妓，逼俺断了尘心。昨夜别过姊妹，换上谈妆，飘然出院，但不知那里好去投师。望城东云山满眼，仙界路无穷。

　（飘颻下）（副净、外、净扮丁继之、沈公宪、张燕筑三篾片上）

【皂罗袍】（副净）正把秦淮箫弄，看名花好月，乱上帘栊。凤纸签名唤乐师，南朝皇帝春心动。我丁继之年过六旬，歌板久抛；前日托过杨老爷，免我赶赴，怎的本日又传起来了。（外、净）俺两个也都是免过的，不知又传，有何话说。（副净拱介）两位老弟，全球接头，我们一班篾片，感动皇爷，召去教歌，也不是容易的。（外、净）恰是。（副净）二位后生上进，该去走走，我老汉多病年衰，也不望甚么际遇了。本日我要躲过，求二位暗藏一二。（外）这有何妨，太公垂钓，愿者入网。（净）是是！难谈你犯了法令，定要拿去审问不成。（副净）既然如斯，我老汉就且归了。（回行介）急忙回首，青青远峰；狂放寻路，森森乱松。（顿足介）若不离了尘埃，怎能免得牵绊。（袖出谈巾、黄? 换介）（转头呼介）二位看俺打扮罢，谈东谈主醒了扬州梦。

　（扭捏下）（外）咦！他竟披缁去了，好狠心也。（净）我们且坐廊下晒暖，待他姊妹到来，同去礼部过堂。（坐地介）（小旦扮寇白门，丑扮郑妥娘，杂扮差役跟上）（小旦）桃片随风不稳固。（丑）柳绵浮水又成萍。（望介）你看老沈老张不约俺一声儿，先到廊下向暖，我们走去，打他个耳刮子。（相见，诨介）（外问杂介）又传我们到那里去？（杂）传你们到礼部过堂，送入内庭教戏。（外）前日免过俺们了。（杂）内阁大老爷不依，定要借势你们几个老篾片哩。（净）是那几个？（杂）待我瞧瞧票子。（取票看介）丁继之、沈公宪、张燕筑。（问介）那姓丁的如何不见？（外）他披缁去了。（杂）既出了家，没处寻他，待我回官罢！（向净、外介）你们到了的，竟往礼部过堂去。（净）等他姊妹们到皆着。（杂）本日老爷们秦淮赏雪，吩咐带着女客，席上验看哩。（外、净）既是这等，我们先去了。恰是：传歌留乐府，擫笛傍宫墙。（下）（杂看票问小旦介）你是寇白门么？（小旦）是。（杂问丑介）你是卞玉京么？（丑）不是，我是老妥。（杂）是郑妥娘了。（问介）那卞玉京呢？（丑）他披缁去了。（杂）咦！若何披缁的都配成对儿。（问介）后边还有一个脚小走不上来的，想是李贞丽了？（小旦）不是，李贞丽从良去了！（杂）本人才拉他下楼，他说是李贞丽，怎的又不是？（丑）想是他女儿顶名替来的。（杂）子母老是一般，只少不了数儿就好了。（望介）他早赶上来也。 【忒忒令】（旦）下红楼残腊雪浓，过紫陌早春泥冻；不惯行走，脚儿十分痛。传凤诏，选蛾眉，把丝鞭，骑骄马；催花使乱拥。

　奴家香君，被捉下楼，叫去学歌，是俺烟花本等，唯有这点志气，就死不磨。（杂喊介）快些走动！（旦到介）（小旦）你也下楼了，屈尊，屈尊。（丑）我们造化，就得服侍皇帝了。（旦）宁肯奉让罢。（同业介）（杂）前边是赏心亭了，内阁马老爷，光禄阮老爷，兵部杨老爷，少刻即到。你们各东谈主整理伺候。（杂同小旦、丑下）（旦私语介）麻烦他们凑来一处，正值吐俺胸中之气。

【前腔】赵文采陪着严嵩，抹粉脸席前谄媚；丑腔恶态，献艺真鸣凤。俺作念个女祢衡，挝渔阳，声声骂；看他懂不懂。

　（净扮马士英，副净扮阮大铖，末扮杨文骢，外、小生扮从东谈主喝谈上）（旦避下）（副净）琼瑶楼阁朱微抹。（末）金碧峰峦粉细勾。（净）好一片雪景也。（副净）这座赏心亭，原是看雪之所。（净）若何原是看雪之所？（副净）宋真宗曾出周昉雪图，予以丁谓。说谈：『卿到金陵，可选一绝景处张之。』因建此亭。（净看壁介）这壁上单条，想是周昉雪图了。（末）非也。这是画友蓝瑛新来见赠的。（净）妙妙！你看雪压锺山，正对图画，赏心胜地，无过此亭矣。（末吩咐介）就把炉、榼、游具，摆设起来。（外、小生设席坐介）（副净向净介）荒亭草具，恃爱高攀，确凿得罪了。（净）说那里话。好笑一班庸东谈主，趋承权贵，费令嫒盛设，十分丑态，一无所得，徒传笑柄。（副净）晚生本日埽雪烹茶，清谈攀教，显得诚实相高怀雅量，晚生辈也免了几笔粉抹。（净）呵呀！那戏场粉笔，最是利害，一抹上脸，再洗不掉；虽有孝子贤孙，都不肯认作念祖父的。（末）诚然利害，却也平允，原以儆戒丧胆怯之庸东谈主，非为我辈而设。（净）据学生看来，都吃了趋承的亏。（末）为何？（净）你看前辈分宜相公严嵩，何尝不是一个文东谈主，现今《鸣凤记》里抹了花脸，确凿丑看。岂非赵文采辈趋承坏了。（副净打恭介）是是！诚实相是不喜趋承的，晚生惟有心悦诚服远程。（末）请酒！（同碰杯介）（副净问外介）选的妓女，可曾叫到了么？（外禀介）叫到了。（杂领众妓叩头介）（净细看介）（吩咐介）本日雅集，用不着他们，叫他礼部过堂去罢。（副净）特令到此伺候酒席的。（净）留住阿谁年小的罢。（众下）（净问介）他唤什么名字？（杂禀介）李贞丽。（净笑介）丽而或许贞也。（笑向副净介）我们扮过陶学士了，再扮一折党太尉怎样？（副净）妙妙！（唤介）贞丽过来斟酒唱曲。（旦摇头介）（净）为何摇头？（旦）不会。（净）呵呀！样样不会，怎称名妓。（旦）原非名妓。（掩泪介）（净）你有甚隐衷，容你说来。

【江儿水】（旦）妾的心中事，乱似蓬，几番要向君主控。拆散佳耦惊魂迸，割开子母鲜血涌，比那流贼还猛。作念哑装聋，骂着不知惊惶。

　（净）蓝本有这些隐衷。（副净）这个女子却也苦了。（末）本日老爷们在此行乐，不必只是诉冤了。（旦）杨老爷知谈的，奴家冤苦，也值当不的一诉。

【五奉侍】堂堂列公，半边南朝，望你峥嵘。缔造希贵宠，创业选声容，后庭花又添几种。把俺胡撮弄，对寒风雪海冰山，苦陪觞咏。

　（净怒介）唗！这妮子胡言乱谈，该打嘴了。（副净）闻得李贞丽，原是张天如、夏彝仲辈品题之妓，当然是放肆的。该打该打！（末）看他年事甚小，或许是阿谁李贞丽。（旦恨介）等于他待怎的！

【玉交枝】东林手足，俺青楼皆知垂青。乾儿义子重新用，毫不了魏家种。（副净）好斗胆，骂的是阿谁，快快採去丢在雪中。（外採旦推倒介）（旦）冰肌雪肠原自同，死心石腹何愁冻。（副净）这跟班，当着内阁大老爷，这般放肆，叫我们都开罪了。可恨可恨！（下席踢旦介）（末起拉介）（净）罢罢！这么跟班，何难正法，或许妨了俺宰相之度。（末）是是！丞相之尊，娼女之贱，宇宙悬绝，何足介意。（副净）也罢！启过诚实相，送入内庭，拣着极苦的变装，叫他去当。（净）这也该的。（末）着东谈主拉去罢！（杂拉旦介）（旦）奴家已拚一死。吐不尽鹃血满胸，吐不尽鹃血满胸。

　（拉旦下）（净）好好一个雅集，被这跟班搅乱坏了。好笑，好笑！（副净、末连三揖介）得罪，得罪！望乞海涵，另日诚实罢。（净）兴尽宜回春雪棹。（副净）客羞应斩好意思东谈主头。（净、副净从东谈主喝谈下）（末弔场介）好笑香君才下楼来，偏撞两个冤对，这场长短免不了的；若无下官暗藏，香君性命也有些失当哩。罢罢！选入内庭，倒也省了几日吊挂；只是媚香楼无东谈主守护，如何是好？（想介）有了，画友蓝瑛託俺寻寓，就接他暂住楼上；待香君出来，再作接头。

　　　赏心亭上雪初融，煮鹤烧琴宴钜公，      恼杀秦淮歌舞伴，不同西子入吴宫。

　　第二十五齣　选　优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乙酉正月

　（场上正中悬一匾，书『薰风殿』，两旁悬联，书『万事无如杯在手，百年几见月当头』。款书『东阁大学士臣王铎奉敕书』）（外扮沈公宪，净扮张燕筑，小旦扮寇白门，丑扮郑妥娘同上）（外）皇帝厚情爱沈郎。（净）当年亦然画眉张。（小旦）不清闲一树白门柳。（丑）让我风骚郑妥娘。（外）我们被选入宫，伺候两日，若何还不见动静。（净仰看介）此处是薰风殿，乃奏乐之所；闻得圣驾将到，采取变装，就叫串戏哩。（外）如何名薰风殿？（净）你不晓得，琴曲里有一句：『南风之薰兮』，取这个道理。（丑）呸！你们男风兴头，要我们女客何用。（小旦）我们女客得了宠眷，作念个大嫔妃，还强如他男风哩。（丑）恰是，他男风得了宠眷，到底是个小手足。（净）好门徒，骂及师傅来了。（外）我们掌了班时，不要饶他。（净）谁肯饶他。明日教动戏，叫老妥试试我的饱读槌子罢。（丑嗤笑，指介）你老张的饱读槌子，我曾试过，没计议的。（众笑介）（副净冠带扮阮大铖上）

【遶地游】汉宫如画，春晓珠帘挂，待粉蝶黄莺打。歌舞西施，著述司马，廝混了红袖乌纱。

　（见介）你们俱已在此，怎的不见李贞丽？（小旦）他从雪中一跌，于今忍痛，还卧在廊下哩。（副净）圣驾将到，采取变装，就要串戏；若何由得他的性儿。（众）是，是，俺们拉他过来。（同下）（副净自语介）李贞丽这个跟班，如斯可恶，本日净、丑变装，一定借势他了。（杂扮二内监执龙扇前引，小生扮弘光帝，又扮二监提壶捧盒，随上）（小生）满城烟树间梁陈，高下楼台望不真；原是洛阳花里客，偏来管领秣陵春。（坐介）寡东谈主登极御宇，快要一年，亏得四镇阻当，流贼不可南下；虽有叛臣倡议欲立潞藩，昨已捕拿下狱。目今外侮不来，内患不生，正在採选淑女，册矗立宫，这也都算小事；只是朕独享帝王之尊，无有声色之奉，端居高拱，好不闷也。（副净跪介）光禄寺卿臣阮大铖恭请万安。（小生）平身。（副净起介）

【掉角儿】（小生）看阳春残雪早花，蹙愁眉慵游倦耍。（副净）圣上安享太平，正宜今朝有酒今朝醉；慵游倦耍，却是为何？（小生）朕有一桩隐衷，料你也应晓得。（副净）想怕流贼南犯？（小生）非也。圮绝着黄河雪浪，那怕他天汉浮槎。（副净）想愁兵弱粮少？（小生）也不是。俺有那镇淮阴诸猛将，转江陵大粮艘，有甚争差。（副净）既不为表里戎马，想是正宫未立，配德无东谈主？（小生）也不为此。那礼部钱谦益，采选淑女，不日册立。有三妃九嫔，教国宜家。（副净）又不为此，臣晓得了。（私奏介）想因叛臣周镳、雷縯祚，倡造邪谋，欲迎立潞王耳。（小生）益发说错了。那奸东谈主倡言惑众，久已搜拿。 　（副净低头嘀咕介）却是为何？（小生）卿供奉内庭，乃朕知己之臣，怎不晓得朕的隐衷。（副净跪介）圣虑高妙，臣衷愚昧，其实不可窥测。伏望明白宣示，以便分忧。（小生）朕谕你知谈罢，朕贵为皇帝，何求不遂。只因你所献《燕子笺》，乃中兴一代之乐，点缀太平，第一要事；本日正月初九，变装尚未采取，万一误了灯节，岂不可恼。（指介）你看阁学王铎书的春联谈：『万事无如杯在手，百年几见月当头』。一年能有几个元宵，故此昼夜踌蹰，饮膳俱减耳。（副净）蓝本为此，巴里之曲，有廑圣怀，皆微臣之罪也。（叩头介）臣敢不积劳成疾，以报主知。（起唱介）

【前腔】忝卿僚填词辨挝，备供奉诙谐雅致。恨不可腮描粉墨，也宁肯怀抱琵琶。但博得歌筵前垂一顾，舞裀边受寸赏，御酒龙茶，三生侥倖，万世茁壮。这等于为臣经济，报主功阀。

　（前问介）但不知内庭歌女，少何变装？（小生）别样变装，都还强迫得过，唯有生、旦、怯夫不惬朕意。（副净）这也容易，礼部送到篾片、歌妓，现在外厢，听候拣选。（小生）传他进来。（副净）领旨。（急入领外、净、旦、小旦、丑上）（俱跪介）（小生问外、净介）你二东谈主是串戏篾片么？（外、净）不敢，小民串戏为生。（小生）既会串戏，新出传奇曾经串过么？（外、净）新出的《牡丹亭》、《燕子笺》、《西楼记》，都曾串过。（小生）既会《燕子笺》，就作念了内庭教习罢。（外、净叩头介）（小生问介）那三个歌妓，也会《燕子笺》么？（小旦、丑）曾经学过。（小生喜介）益发妙了。（问旦介）这个年小的，怎不理财？（旦）没学。

（副净跪介）臣启圣上，那两个学过的，例应派作念生、旦。这一个没学的，例应派作念丑脚。（小生）既有定规，依卿所奏。（小旦、丑、旦叩头介）（小生）俱着起来，伺候串戏。（俱起介）（丑背喜介）如故我老妥作念了宇宙第一个正旦。（小生向副净介）卿把《燕子笺》摘出一曲，叫他串来，迎面指点。（外、净、小旦、丑纵脱演《燕子笺》一曲，副净作态指点介）（小生喜介）意旨，意旨！都是熟口，不愁饰演了。（唤介）长侍斟酒，庆贺三杯。（杂进酒，小生饮介）（小生起介）我们君臣同乐，打一趟十番怎样？（副净）领旨。（小生）寡东谈主善於打饱读，你们各认乐器。（众打雨夹雪一套，完介）（小生大笑介）十分忧愁消去九分了。（唤介）长侍斟酒，再庆三杯。（杂进酒，小生饮介）

【前腔】旧吴宫重开馆娃，新扬州初教瘦马。淮阳饱读崑山絃索，无锡口姑苏娇娃。一件件闹春风，吹煖响，斗晴烟，飘冷袖，宫女如麻。红楼翠殿，景好意思天佳。都奉俺无愁皇帝，语笑喧譁。

　（看旦介）阿谁年小歌妓，妩媚相配，派作念丑脚，太屈他了。（问介）你这个年小歌妓，既没学《燕子笺》，可曾学些别的么？（旦）学过《牡丹亭》。（小生）这也好了，你便唱来。（旦羞不唱介）（小生）看他粉面发红，像是靦腆；赏他一柄桃花宫扇，遮拦春色。（杂掷红扇与旦介）（旦持扇唱介）

　〔懒画眉〕为甚的玉真重溯武陵源，也只为水滴花飞在面前。是他天公不费买费钱，则咱东谈主心上有啼红怨。咳！亏负了春三二月天。

　（小生喜介）妙绝，妙绝！长侍斟酒，再庆三杯。（杂进酒，小生饮介）（指旦介）看此歌妓，声容俱佳，岂可长材短用；还派作念正旦罢。（指丑介）阿谁玄色的，倒该作念丑脚。（副净）领旨。（丑撅嘴介）我老妥又失当了。（小生向副净介）你把生、丑二脚，领去入班；就叫篾片二名，悉心教习，你也时常指点。（副净跪应介）是，此乃微臣之专责，岂敢辞劳。（急领外、净、小旦、丑下）（小生向旦介）你就在这薰风殿中，把《燕子笺》剧本，三日念会，好去入班。（旦）念会不难，只是莫得剧本。（小生唤介）长侍，你把王铎抄的楷字剧本，赏与此旦。（杂取剧本付旦，跪接介）（小生）千年唯有歌场乐，万事何须酒国愁。（杂引下）（旦掩泪介）罢休，罢休！已入深宫，那有出面之日。

【前腔】锁重门垂杨暮鸦，映疏帘苍松碧瓦。冷丝丝风吹罗袖，乱纷纭梅落宫髽。想起那拆鸳鸯，离魂惨，隔云山，相想苦，会期难拏。倩东谈主寄扇，擦损桃花。到本日情丝割断，芳草海角。

　（叹介）没奈何，且去念会剧本；或者天恩见怜，放奴出宫，再会侯郎一面，亦未可知。

【尾声】从此后入骨髓愁根难拔，真个是广寒宫姮娥守寡。只这两日呵！瘦损宫腰剩一把。

　　　曲终东谈主散日西斜，殿角淒凉自一家，      纵有春风无路入，长门关住碧桃花。

　　第二十六齣　赚　将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乙酉正月

【破阵子】（生上）水驿山城烟霭，花村酒肆尘埋。百里白云孤飞近，不得斑衣效老莱，从军隐衷乖。

　小生侯方域奉史公之命，监军防河。争奈主将高傑，性气乖张，将总兵许定国迎面非难；只恐挑起争端，难於收救，不免到中军帐内，劝谏一番。（入介）（副净扮高傑上）一声叱退黄河浪，两手推开紫塞烟。（相见坐介）先生入帐，有何见教。（生）小生沉相随，只为防河大事。今到睢州呵！

【四边静】声势震，东谈主东谈主惊魄，家尽移宅。清清爽爽群，军民少宁刻。营中一吓，帐中一责；敌国在萧墙，祸事恐难测。

　（副净）那许定国拥兵十万，夸胜争强，昨日教场点卯，一个个老弱不胜。欺君糜饷，本当依法惩处，非难几声，也算从轻散发了。（生）元戎差矣。

【福马郎】此时江山一半改，倚着贤良帅，速获胜。打理东谈主心，招纳英才，莫将衅端开。顺利业，只在将融合。

　（副净）虽如斯说，那许定国託病不来，倒请俺入城饮酒，老是十分惧怕了。俺看睢州城外，四面皆水，唯有单桥小径，亦然可守之邦。明日叫他让出营房，留俺歇马。他若依时便罢，若不依时，俺便夺他印牌，另委别将，却也容易。（生摇手介）这事万万行不得，昨日教场一骂，争端已起。自古谈：『强龙不压地头蛇』，他在唇齿肘臂之间，日夕生心，如何防范。（副净指生介）书生之见，益发好笑。俺高傑声势盖世，等于黄、刘三镇，也拜下风；这许定国不外走狗小将，有何智力，俺倒防范起他来。（生打恭介）是，是，是！元戎既有明见，小生何用多言。就此辞归，竟在乡园中，探访元戎佳音罢。（副净拱介）但凭尊意。（生冷笑拂衣下）（副净起唤介）叫左右。（净、丑扮二将上）元戎招呼，有何军令？（副净）你二将各领数骑，随我入城饮酒顽耍。这大营东谈主马，不许擅动。（净、丑）得令。（即下）（领四卒上）（副净）就此前行。（骑马遶场介）

【划锹儿】南朝划就黄河界，东流把住白云隘；飞鸟不可来，强弓何用买。（合）望荒城柳栽，上危桥板坏；按辔徐行，军容鲜艳。

　（暂下）（外扮家将捧印牌上）杀东谈主不用将军印，获胜全凭娘子军。咱乃睢州许总兵的家将，俺总爷被高傑一骂，吓得水泻不止。亏了夫东谈主侯氏，有胆有谋，昨夜画定计谋；差俺捧着牌印，前来送交，就请他进城筵宴。商定饮酒中间，放炮为号，如斯如斯，这般这般。倒亦然条妙计，只不知天意若何，好怕东谈主也。（望介）远看高傑前来，不免在桥头跪接。（副净等唱前合上）（外跪接介）（副净问介）你是何处差官？（外）小的是总兵许定国度将，叩接元戎大老爷。（副净）那许总兵为何不接？（外）许总兵卧病难起，特差小的送到牌印，就请元戎爷进城筵宴，点查戎马。（副净）席设何处？（外）设在察院公署。（副净）左右收了牌印。（净、丑收介）（副净笑介）妙，妙，牌印居然送到，明日扎营歇马，任俺区处了。（吩咐外介）你便引马前行。（外前引，唱前合，行介）（外跪禀介）已到察院，请元戎爷入席。（副净下马入坐介）（吩咐介）军卒外面伺候。（向净、丑介）你二将不同别个，便坐下席，陪俺欢乐。（净、丑安放牌印，叩头介）告坐了。（就地列坐介）（外斟副净酒介）（末、小生扮二将斟净、丑酒介）（又副净、净、丑身旁各立一杂摆菜介）（外）请酒。（副净怒介）这么薄酒，拿来灌俺。（摔杯介）（外急换酒介）（外）请菜。（副净怒介）这么冷菜，如何下箸。（摔箸介）（外急换菜介）（副净）本日正月初十，预赏元宵，怎的花灯优东谈主，全未定策。

（外跪禀介）禀元戎爷，这睢州偏僻之所，没处买灯叫戏。且把衙门灯笼吊挂起来，军中饱读角奏乐一通罢。（挂灯奏乐介）（副净向净、丑介）我们多饮几杯。

【普天乐】镇河南，雄风大，柳营列，星旗摆。灯筵上，灯筵上，将印兵牌。（净、丑起奉副净酒介）行军令，酒似官差。（副净与净、丑豁拳介）任譁拳叫彩，三家拇阵排。（外、末、小生）这八卦图中新势，或许鬼谷难猜。

　（净、丑）小的酒都有了，本日还要伺候元戎爷点查戎马哩。（副净）天色已晚，明日点查罢，全球再饮几杯。（又斟酒饮介）（内放纸炮介）（杂急拿副净手，外拔刀欲杀，副净挣脱跳梁上介）（一杂急拿净手，末杀死净介）（一杂急拿丑手，小生杀死丑介）（闻炮声拿杀要一起介）（外喊介）高傑走脱了，快寻，快寻。（杂燃烧炬各处寻介）（外仰视介）顶破椽瓦，想是爬房走了。（杂又寻介）（外指介）那楼脊兽头边，闪闪绰绰，似有东谈主影。快快放箭！（末、小生放箭介）（副净跳下介）（杂拿住副净手介）（外认介）居然是老高哩。（副净呵介）好反贼，俺是皇帝差来防河大帅，你敢害我？（外）俺只认的许总爷，不认的甚么黄的黑的，快伸头来。（副净跳介）罢休，罢休！俺高傑贸然行事，竟被许定国赚了。（顿足介）咳！悔不听侯生之言，致有本日。（伸脖介）取我头去。（外指介）老高居然是条勇士。（割副净头，手提介）（唤介）两个手足快捧牌印，全球陈说总爷去。（末、小生捧牌印介）（末）且莫惊慌，三将虽死，还有小卒在外哩。（外）久已杀得乾净了。（小生）还有一件，城外大营，明日知谈，必来报仇。快去回了总爷，求侯夫东谈主妙计。（外）侯夫东谈主妙计，早已领来了。彻夜偷偷出城，带着高傑首级献与北朝，就引着北朝东谈主马，连夜踏冰渡河，杀退高兵。算我们下江南第一功了。

　　　宛马嘶风缓辔来，黄河冰上北门开， 　　　南朝正赏春灯夜，让我当筵杀将才。

　　第二十七齣　逢　舟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乙酉二月

【水底鱼】（净扮苏崑生背包裹骑驴急上）戎马纷纭，烟尘一望昏；魂惊心震，长亭连远村。（丑扮执鞭东谈主赶呼介）客官慢走，你看黄河堤上，逃兵乱跑，不要被他夺了驴去。（净不听，急走介）（杂扮乱兵三东谈主迎上）弃甲掠盾，抱头如鼠奔；无暇笑哂，全球皆败军，全球皆败军。（遇净，推下河，夺驴跑下）（丑赶下）（净立水中，头顶包裹高叫介）救东谈主呀，救东谈主呀！（外扮舟子撑船，小旦扮李贞丽贫妆上）

【前腔】活水浑浑，风涛拍禹门；堤边浪稳，泊舟杨柳根。（欲泊船介）（小旦唤介）驾长，你看前边浅滩中，有东谈主喊叫；我们撑过船去，救他一命，积个阴骘如何？（外）黄河水溜，不是当耍的。（小旦）东谈主行善事，大王爷爷当然加护的。（外）是，是，待我撑曩昔。（撑介）风急水紧，舍生来救东谈主；哀声迫窘，残生一半魂，残生一半魂。

　（近净呼介）快快上来，合该你不死，遇着好东谈主。（伸篙下，净攀篙上船介）（作颤介）好冷，好冷！（外取乾衣与净介）（小旦背立介）（净换衣介）多谢驾长，是俺荣达父母。（叩介）（外）不干老汉事，亏了这位娘子叫我救你的。（净作揖起，惊认介）你是李贞娘，为安在这船里？（小旦惊认介）蓝本是苏师傅。你从何处来？（净）说来话长。（小旦）请坐了讲。（坐介）（外泊船介）且到岸上买壶酒吃去。（下）

【琐窗寒】（净）一从你嫁权门，锁歌楼，叠舞裙；寒风冷雪，哭杀香君。（小旦掩泪介）香君独住，怎生过活。（净）他託俺前来寻访侯郎。征东谈主战马，侯郎无信，茫茫驿路殷勤问。（小旦问介）何以落水﹖（净）正在堤上行走，被乱兵夺驴，把俺推下水的。蒙救出污流，故东谈主今夕重近。

　（小旦）蓝本如斯，合该师傅不死，亦然奴家有缘，又得一面。（净问介）贞娘，你既入田府，怎得回此？（小旦）且取火来，替你烘乾穿着，细细告你。（小旦取火盆上介）（副净扮舟子撑船，生坐船急上）才离豺狼千林雾，又逐鲸鲵万里波。（呼介）驾长，这是吕梁大地了，扯起篷来，早赶一程；明日要起早哩。（副净）相公不要性急，这么风浪，如何行的。前边是泊船之所，且靠帮住一宿罢。（生）凭你。（泊船介）（生）惊魂稍定，不免略打个盹儿。（卧介）（净烘衣，小旦旁坐谈介）奴家命苦，如今又不在那田家了。想起那晚。

【前腔】仓猝中扮作新东谈主，夺藏娇，金屋春；一身青睐，尽压钗裙。（净）这好的狠了。（小旦）谁知田仰德配，十分悍妒。畏妻如虎，蛇毒如刃。把奴揪出洞房，打个半死。（净）呀，呀！了不起，那田仰怎不解救。（小旦）田郎有气吞声忍，竟将奴赏与一个老兵。（净）既然转嫁，若何在这船上。（小旦）此是漕标报船，老兵上岸下布告去了。奴自坐船头，旧东谈主来说新恨。

　（生一边细听介）（听完起坐介）近邻船中，两个东谈主絮叨唠叨，谈了更阑，那汉子的声息，好似苏崑生，妇东谈主的声息，也有些相熟；待我猛叫一声，看他如何？（叫介）苏崑生！（净忙应介）阿谁唤我？（生喜介）竟是苏崑生。（出见介）（净）蓝本是侯相公，正要去寻，不想这里撞着。谢天谢地，遇的恰好。（唤介）请过船来，认认这个旧东谈主。（生过船介）还有阿谁？（见旦惊认介）呀！贞娘如何到此，奇事奇事，香君在那里？（小旦）官东谈主不知，自你逃难夜走，香君替你守志，不肯下楼。（生掩泪介）（小旦）其后马士英差些恶仆，拿银三百，硬娶香君，送与田仰。（生惊介）我的香君，怎的他适了？（小旦）嫁是不曾嫁；香君惧怕，碰死在地。（生大哭介）我的香君，怎的碰死了？（小旦）死是不曾死，碰的鲜血满面；那门外还声声要东谈主，一时无奈，妾身竟替他嫁了田仰。（生喜介）好，好！你竟嫁与田仰了，本日坐船要往那里去？（小旦）就住在船上。（生）为何？（旦羞介）（净）他为田仰妒妇所逐，如今转嫁这船上一位将爷了。（生含笑介）有这些风浪，不清闲，不清闲！（问净介）你怎得回此？（净）香君在院，日日盼你，託俺寄书来的。（生急问介）书在那里？ 【奈子花】（净取包介）这封书不是笺纹，摺宫纱夹在斑筠。题诗定情，催妆分韵。（生接扇介）这是小生赠他的诗扇。（净指扇介）看桃花半边红晕，情恳！千万种语言难尽。

　（生看扇问介）那一面是谁画的桃花？（净）香君碰坏花容，溅血满扇，杨龙友添上梗叶，成了几笔折枝桃花。（生细看喜介）居然是些血点儿，龙友点缀，却也意旨。这柄桃花扇，倒是小生之宝了。（问介）你为何本日带来？（净）鄙人外出之时，香君说谈，千愁万苦俱在扇头，就把扇儿当封书罢！故此寄来的。（生又看，哭介）香君香君！叫小生怎生报你也！（问净介）你怎的寻着贞娘来？（净指唱介）

【前腔】俺呵，走长堤驴背勤勉，遇逃兵推下寒津。（生）呵呀！受此惊险。（问介）怎的不曾湿了扇儿？（净作势介）横流没肩，高擎书信，将兰亭保全真本。（生拱介）为这把桃花扇，把性命都轻了，真可感也。（问介）其后怎样呢？（净）亏了贞娘，不怕风浪，移船救我。想忖，从井救别东谈主谁肯。

　（生）好好！若非遇着贞娘，这黄河水溜，谁肯救东谈主。（小旦）妾本无心，救他上船，才认的是苏师傅。（生）这都是天缘凑巧处。（净）还不曾问侯相公，何以南来？（生）俺自去秋随着高傑防河，不意匹夫无谋，不受敢言；被许定国赚入睢州，饮酒中间，遣东谈主刺死。小生不可存住，买舟黄河，顺流东下。你看大路之上，纷侵扰跑，皆是败兵，叫俺有何面庞，再见史公也。（净）既然如斯，且到南京，望望香君，再作接头。（生）也罢，别过贞娘，赶早开船。（小旦）想起在旧院之时，我们一家同住；本日船中，只少一个香君，不知今生还能相见否。

【小脚子】一家东谈主离散了，重聚在水云。言有尽，离绪百分；掌中娇养女，何日说笨重。

　（生）或许有东谈主思绪，崑老快快换衣，就此别过罢。（净换衣介）（生、净掩泪过船介）（净）归计动身犹未准。（生）故东谈主碰面转添愁。（副净撑船下）（小旦）妾心厌倦烟花，伴着老兵过活，却也快活。不意故东谈主重逢，又惹一天怨仇；你听涛声震耳，彻夜那能成寐也。

　　　悠悠萍水一番亲，怨仇新愁几句论； 　　　座谈浮生无定着，黄河亦有住家东谈主。

　　第二十八齣　题　画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乙酉三月

　（小生扮山东谈主蓝瑛上）好意思东谈主香冷绣床闲，一院桃开独闭关；无限浓春烟雨里，南朝留得画中山。自家武林蓝瑛，表字田叔，自幼驰声画苑。与贵筑杨龙友笔砚死党，闻他新转兵科，买舟来望，下榻这媚香楼上。此楼乃名妓香君梳妆之所，好意思东谈主一去，庭院寂寥，正值点染云烟，酬酢画债。不免将文房画具，整理起来。（作洗砚、涤笔、调色、揩盏介）莫得清水怎处？（想介）有了，那花梢晓露，最是清洁，用他调丹濡粉，鲜秀相配。待我下楼，向后园收取。（手持色盏暂下）

【破皆阵】（生新衣上）地北天南蓬转，巫云楚雨丝牵。巷滚杨花，墙翻燕子，认得红楼旧院。触起闲情柔如草，搅拌新愁乱似烟，伤春东谈主正眠。

　小生在黄河舟中，遇着苏崑生，一齐同业，心忙步急，不觉来到南京。昨晚旅馆一宿，天明早起，留住崑生守护行李；俺独自来寻香君，且喜已到院门以外。

【刷子序犯】只见黄莺乱啭，东谈主踪偷偷，芳草芊芊。粉坏楼墙，苔痕绿上花砖。应有娇羞东谈主面，映着他桃树红妍；重来浑似阮刘仙，借东风引入洞中天。

　（作排闼介）蓝本双门虚掩，不免侧身潜入，看有何东谈主在内。（入介）

【朱奴儿犯】呀，惊飞了满树雀喧，踏破了一墀苍藓。这泥阻扰堂帘半卷，受用煞双栖紫燕。闲庭院，没个东谈主传，蹑踪儿回廊一遍，直步到小楼前。

　（上指介）这是媚香楼了。你看寂寂寥寥，湘帘昼卷，想是香君春眠未起。俺且不要唤他，缓慢的上了妆楼，悄立帐边；等他本人醒来，转睛一看，认得出是小生，不知如何惊喜哩！（作上楼介）

【普天乐】手拽起翠生生罗襟软，袖拨开绿杨线。一层层栏坏梯偏，一桩桩尘封网肙。艳浓浓楼外春不浅，帐里东谈主儿靦腆。（看几介）从几时打理起银拨冰絃；摆列着描春容脂箱粉盏，待作念个女山东谈主画叉乞钱。

　（惊介）怎的歌楼舞榭，改成个画院书轩，这也奇了。（想介）想是香君替我守志，不肯作念那青楼旧态，故此提神图画，聊以消遣春愁耳。（指介）这是香君卧室，待我轻轻推开。（推介）呀！若何封闭严实，倒像久不开的；这又奇了，难谈也没个东谈主守护。（作背手徬徨介）

【鴈过声】空寂，好意思东谈主去远，重门锁，云山万千，知情唯有闲莺燕。尽着狂，尽着颠，问着他一对双不会传言。磨难，才待转，嫩花枝靠着疏篱颤。（下听介）帘栊响，似有个东谈主略喘。

　（瞧介）待我看是谁来。（小生持盏上楼，惊见介）你是何东谈主，上我寓楼？（生）这是俺香君妆楼，你为何寓此？（小生）我乃画士蓝瑛。兵科杨龙友先生送俺来寓的。（生）蓝本是蓝田老，一向久仰。（小生问介）台兄尊号？（生）小生河南侯朝宗，亦是龙友故人。（小生惊介）呵呀！文名震耳，才得会面。请坐请坐！（坐介）（生）我且问你，俺那香君那里去了？（小生）听说被选入宫了。（生惊介）怎……怎的被选入宫了！几时去的？（小生）这倒不知。（生起，掩泪介）

【倾盃序】寻遍，立东风渐午天，那一去东谈主难见。（瞧介）看纸破窗櫺，纱裂帘幔。裹残罗帕，戴过花钿，旧笙箫无一件。红鸳衾尽卷，翠菱花放扁，锁寒烟，好花枝不照丽东谈主眠。

　想起小生定情之日，桃花绽开，映着新鲜新一座妆楼；不意好意思东谈主一去，陈旧至此。本日小生重来，又值桃花绽开，对景触情，怎能忍住一对眼泪。（掩泪坐介）

【玉芙蓉】春风上巳天，桃瓣轻如翦，正飞绵作雪，落红成霰。不免取开画扇，对着桃花鉴赏一番。（取扇看介）溅血点作桃花扇，比着枝端分外鲜。这都是为着小生来。携上妆楼展，对遗址宛然，为桃花结下了死生冤。

　（小生）讨教这扇上桃花，何东谈主所画？（生）就是贵东杨龙友的点染。（小生）为何对之洒泪？（生）此扇乃小生与香君缔盟之物。

【山桃红】那香君呵！手捧着红丝砚，花烛下索诗篇。（指介）一排名写下鸳鸯券。不到一月，小生逃难远去，香君闭门守志，不肯见客，触怒了几个权贵。放一群吠巨人权门犬。那时硬抢香君下楼，香君烦燥，把花容呵，似鹃血乱洒啼红怨。这柄诗扇恰在手中，竟为溅血点坏。（小生）可惜可惜！（生）其后杨龙友添上梗叶，竟成了几笔折枝桃花。（拍扇介）这桃花扇在，那东谈主阻春烟。

　（小生看介）画的意旨，竟看不出是血印来。（问介）这扇怎生又到先生手中？（生）香君想念小生，托他师傅到处寻俺，把这桃花扇，当了一封锦字书。小生接得此扇，跋涉来访，不想香君又入宫去了。（掩泪介）（末扮杨龙友冠带，从东谈主喝谈上）台上久无秦弄玉，船中新到米襄阳。（杂入报介）兵科杨老爷来看蓝相公，门外下轿了。（小生慌迎见介）（末上楼见生，揖介）侯兄几时来的？（生）适才到此，尚未奉拜。（末）闻得一向在史公幕中，又随高兵防河。昨见塘报，高傑於正月初旬日，已为许定国所杀，那时世兄在那里来？（生）小弟正在乡园，忽遇此变，扶着家父逃匿山中，一月过剩。恐为许兵思绪，故又买舟南来。路遇苏崑生，持扇相访，只得连夜赴约。竟不知香君已去。（问介）请问是几时去的？（末）正月东谈主日被选入宫的。（生）到几时才出来？（末）遥不可及。（生）小生只得在此等他了。（末）此处无可留念，倒是别寻佳丽罢。（生）小生怎忍负约，但得他一信，去也舒缓。

【尾犯序】望目下青天，那有个瑶池女使，偷递情笺。明放吐花楼酒榭，丢作念个雨井烟垣。堪怜！旧桃花刘郎又撚，料得新吴宫西施不肯。横揣俺海角夫婿，永巷日如年。

　（末）世兄不必愁烦，且看田叔作画罢。（小生画介）（生、末坐看介）这是一幅桃源图？（小生）恰是。（末问介）替那家画的？（小生）大锦衣张瑶星先生，新回答松风阁，要裱作念照屏的。（生赞介）妙妙！位置点染，别开生面，全非金陵旧派。（小生作画完介）见笑，见笑！就求题咏几句，为拙画生色如何？（生）不怕写坏，小生就献丑了。（题介）原是看花洞里东谈主，重来那得便迷津，渔郎诳指空山路，留取桃源自避秦。归德侯方域题。（末读介）佳句。寄意深远，似有微怪小弟之意。（生）岂敢！（指画介）

【鲍老催】这活水溪堪羨，落红英千千片。抹云烟，绿树浓，青峰远。仍是春风旧境不曾变，没个东谈主儿将咱系恋。是一座空桃源，趁着未斜阳将棹转。

　（起介）（末）世兄不要埋怨，而今马、阮当谈，专以报雠雪耻为事；俺虽嫡亲好友，不敢敢言。恰好东谈主日设席，唤香君供唱；那香君性气，你是知谈的，手指二公一场好骂。（生）呵呀！这番遭他棘手了。（末）亏了小弟在旁，十分劝解，只是推入雪中，吃了一惊。辛亏选入内庭，暂保性命。（向生介）世兄既与香君有旧，亦不可在此久留。（生）是，是！承教了。（同下楼行介）

【尾声】关心地早把冰雪嚥，活冤业现摆着麒麟楦。（收扇介）俺且抱着扇上桃花闲过遣。

　（竟下介）（末）我们别过蓝兄，一同出去罢。（生）恰是忘了作别。（作别介）请了！（小生先闭门下）（生、末同业介）

　　　（生）重到红楼意戚然，（末）闲评诗画晚春天， 　　　（生）好意思东谈主令郎悠扬尽，（末）一树桃花似往年。

　　第二十九齣　逮　社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乙酉三月

【凤凰阁】（丑扮书客蔡益所上）堂名二酉，万卷牙籤求售。何物充栋汗车牛，混了书香铜臭。贾儒商秀，怕遇着秦皇大搜。

　鄙人金陵三山街书客蔡益所的等于。宇宙书本之富，无过俺金陵；这金陵书铺之多，无过俺三山街；这三山街书客之大，无过俺蔡益所。（指介）你看十三经、廿一史、九流三教、诸子百家、迂腐时文、新奇演义，高下充箱盈架，波折列肆连楼。不但兴南贩北，积古堆今，况兼严批妙选，精刻善印。俺蔡益所既射了商业诗书之利，又收了流传笔墨之功；凭他进士举东谈主，见俺作揖拱手，好不体面。（笑介）今乃乙酉乡试之年，大布恩纶，开科取士。准了礼部尚书钱谦益的条陈，要亟正文学，以光新治。俺小店乃坊间首长，只得聘任几家名手，另选新篇。本日正在里边改造批评，待俺早些贴起封面来。（贴介）习尚随名手，著述中试官。（下）（生、净背行囊上）

【水红花】（生）当年烟月满秦楼，梦悠悠，箫声非旧。东谈主隔银汉几重秋，信难投，相想谁救。（唤介）崑老，我们沉跋涉，为赴香君之约。不意他被选入宫，音问杳然，昨晚扫兴总结；又怕有东谈主思绪，故此早早移寓。但不知那处僻静，可以多住几时，探访音问。等他诗题红叶，白了少年初。佳期难谈此生休也啰？

　（净）我看情面已变，朝政日非；且当谈诸公，日日罗织正东谈主，袭击宿恨。不如暂避其锋，把香君消息，舒缓探访罢。（生）说的亦然，但这附进州郡，别无至好；唯有好友陈定生住在宜兴，吴次尾住在贵池。不免访寻故东谈主，倒亦然快事。（行介）

【前腔】故东谈主多狎水边鸥，傲贵爵，阳世拂衣。长安棋局不胜愁，买孤舟，南寻烟岫。（净）来到三山街书铺廊了，东谈主烟稠密，趱行几步才好。（疾走介）妨他豺狼当谈，冠带几猕猴。三山榛莽水狂流也啰。

　（生指介）这是蔡益所书店，定生、次尾常来寓此，何不问他一信。（住看介）那廊柱上贴着新选封面，待我看来。（读介）『复社文开』。（又看介）这左边一排小字，是『壬午、癸未房墨合刊』；右边是『陈定生、吴次尾两先生新选』。（喜介）他两东谈主难谈现寓此间不成？（净）待我问来。（叫介）掌柜的那里？（丑上）请了，想要买甚么书本么？（生）非也。要借问一信。（丑）问谁？（生）陈定生、吴次尾两位相公来了不曾？（丑）现在里边，待我请他出来。（丑下）（末、小生同上见介）呀！蓝本是侯社兄。（见净介）苏崑老也来了。（各揖介）（末问介）从那来的？（生）从敝乡来的。（小生问介）几时进京？（生）昨日才到。

【玉芙蓉烽】烟满郡州，南北从军走；叹反复无常，三载依刘。归来谁念天孙瘦，重访秦淮帘下钩。徘徊久，问桃花昔游，这江乡，本年不似旧温文。

　（问末、小生介）两兄在此，又操选政了？（末、小生）见笑。

【前腔】金陵旧选楼，联榻同益友；对丹黄笔砚，行状千秋。六朝衰弊今须救，文学重开韩柳欧。传不灭，把东林尽收，才知俺华夏复社附清流。

　（内唤介）请相公们里边用茶。（末、小生）来了。（让生、净入介）（杂扮长班持拜帖上）我家官府阮大铖，新陞兵部侍郎；特赐蟒玉，钦命防江。本日到三山街拜客，只得先来。（副净扮阮大铖蟒、玉，骄态，坐轿，杂持伞、扇引上）

【朱奴儿】（副净）排头踏青衣前走，高轩稳扇盖交抖。看是何东谈主坐上面，是当日胯下韩侯。（杂禀介）请老爷停轿，与佥都越老爷投帖。（杂投帖介）（副净停轿介）吩咐左右，不必打谈，尽着匹夫来瞧。（搧扇大说介）我阮老爷本日钦赐蟒玉，大轿拜客。那班东林庸东谈主，目下奉旨搜拿，躲的影儿也没了。（笑介）才显出谁荣谁羞，伸开俺眉头皱。

　（看书铺介）那廊柱上帖的封面，有甚么复社字样；叫长班揭来我瞧。（杂揭封面，送副净读介）『复社文开。陈定生吴次尾新选。』（怒介）嗄！复社乃东林后起，与周镳、雷縯祚同党；朝廷正在拿访，还敢留他选书。这个书客也斗胆之极了。快快住轿！（落轿介）（副净下轿，坐书铺吩咐介）速传坊官。（杂喊介）坊官那里？（净扮坊官急上，跪介）禀大老爷，传卑职有何吩咐？

【前腔】（副净）这书肆不将法守，通恶少复社渠首。革职今将逆党搜，须得你搜根剔齿。（净）不用大老爷费神，卑职是极会拿东谈主的。（干预拿丑上）犯东谈主蔡益所拿到了。（丑跪禀介）庸东谈主蔡益所并未坐法。（副净）你刻什么《复社文开》，坐法不小。（丑）这是乡会房墨，每年考场要选一部的。（副净喝介）唗！目下访拿逆党，法律解释森严，你容留他们选书，还敢口强，快快招来。（丑）不干庸东谈主事，相公们本人走来，现在内部选书哩。（副净）既在内部，悉心守护，不许走脱一东谈主。（丑应下）（副净向净私语介）访拿逆党，是镇抚司的专责，速递报单，叫他校尉拿东谈主。传缇骑重兴狱囚，笑杨左今番又休。

　（净）是。（速下）（副净上轿介）（生、末、小生拉轿，喊介）我们有何罪孽，着东谈主守护；你这位老先生，不畏宇宙鬼神了。（副净含笑介）学生并未得罪，为何动起民愤来。（拱介）讨教诸兄尊姓台号？（小生）俺是吴次尾。（末）俺是陈定生。（生）俺是侯朝宗。（副净微怒介）哦！蓝本就是你们三位！本日都来认认下官。

【剔银灯】堂堂貌鬚长似帚，昂昂气胸高如斗。（向小生介）那丁祭之时，怎见的阮光禄难司笾和豆。（向末介）那借戏之时，为甚把燕子笺弄俺马上丑。（向生介）堪羞！妆奁代凑，倒惹你裙钗乱丢。

　（生）你就是阮鬍子，本日报雠来了。（末、小生）好，好，好！全球扯他到朝门外，讲讲他的素行去。（副净佯笑介）不要忙，有你讲的哩。（指介）你看那来的何东谈主？（副净坐轿下）（杂扮白靴四校尉上）（乱叫介）那是蔡益所？（丑）鄙人等于，问俺怎的？（杂）俺们是驾上来的，快快领着拿东谈主。（丑）要拿阿谁？（杂）拿陈、吴、侯三个秀才。（生）不要拿。我们都在这边哩，有话说来。（杂）请到衙门里说去罢！（竟丢锁套三东谈主下）（丑弔场介）这是那里的帐。（唤介）苏兄快来！（净扮苏崑生上）若何样的了？（丑）了不起，了不起！选书的两位相公拿去罢休，连侯相公也拿去了。（净）有这等事！

【前腔】（合）凶凶的缧絏在手，忙忙的捉东谈主飞走；小复社没个东林救，新马阮接着崔田后。堪忧！昏君乱相，为别东谈主公报私雠。

　（净）我们跟去，探访一个真信，好设法救他。（丑）恰是。看他安放何处，俺好日夕送饭。

　　　（丑）朝市纷纭挟恨雠，（净）乾坤付与杞东谈主忧， 　　　（丑）仓皇谁救焚书祸，（净）唯有宁南一左侯。 第三十齣　归　山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乙酉三月

【粉蝶儿】（外白髯扮张薇冠带上）何处家山，回首上林春老，秣陵城烟雨萧条。歎中兴，新霸业，一声长啸。旧宫袍，衬着嬾散衰貌。

　下官张薇，表字瑶星，原任北京锦衣卫仪正之职。避乱南来，又遇新主中兴，录俺世勳，仍补旧缺。不意权奸当谈，朝局日非，新於城南回答三间松风阁，不日要投闲归老。只因有逆案两东谈主，乃礼部主事周镳，按察副使雷縯祚，马、阮挟雠，必欲置之死地。下官深知其冤，只是无法可救，中夜踌躇，故此去志未决。

【尾犯序】党祸起新朝，正士寒心，连袂高蹈。俺有何求，为他东谈主操刀。急逃！盖了座松风草阁，等着俺白云啸傲；只因这沈冤未解梦空劳。

　（副净扮家僮上，禀介）禀老爷，镇抚司冯可宗拿到逆党三名，候老爷升厅散发。（杂扮校尉四东谈主，持刑具成列介）（外升厅介）（净扮解役投文，押生、末、小生带锁上）（跪介）（外看文问介）据坊官报单，说尔等结社一又谋，替周镳、雷縯祚贿赂打点，因而该司捕解；快快从实招来，免受刑拷。

【前腔】（末、小生）难招！笔砚本吾曹，复社青衿，评比文稿。无罪而杀，是坑儒根苗。（生）休拷！俺来此携琴访友，并不曾流连夜晓。无端的祸延林木一时烧。

　（外）据尔所供，一无实迹，难谈本衙门诬良为盗不成！（拍惊堂介）叫左右决策刑具，叫他逐一招来。（末前跪介）年老东谈主不必生气。犯生陈贞慧，直隶宜兴东谈主，不对在蔡益所书坊选书，并无别情。（小生前跪介）犯生吴应箕，直隶贵池东谈主，不对与陈贞慧同事，并无别情。（外向净介）既在蔡益所书坊，结社一又谋，贿赂打点，彼必知情。为何竟不拿到？（投籤与净介）速拿蔡益所质审。（净应下）（生前跪介）犯生侯方域，河南归德府东谈主，游学到京，与陈贞慧、吴应箕笔墨故人。才来拜望，一同拿来了。并无别情。（外想介）前日蓝田叔所画桃源图，有归德侯方域题句。（转问介）你是侯方域么？（生）犯生等于。（外拱介）失敬了！前日所题桃源图，大有主张，领教，领教！（吩咐介）这事与你无干，请一边候。（生）多谢超豁了。（一边坐介）（净持籤上）（禀介）禀老爷，蔡益所店门关闭，脱逃无踪了。（外）一又谋打点，全无凭证，如何审拟。（寻想介）（副净持书送上介）王、钱二位老爷有公书。（外看介）蓝本是内阁王觉斯，大批伯钱牧斋，两位老先生公书。待俺看来！（开书背看，点头介）说的有理，竟不知陈、吴二犯，就是复社领袖。 【红衲袄】一个是定生兄，艺林豪；一个是主骚坛，吴次老。为甚的冶长无罪拘皋陶，俺怎肯祸兴党锢推又敲。大锦衣，权自操；黑狱中，日间照。莫教名士清流贾祸受冤也，把中兴文运凋。

　（转拱介）陈、吴两兄，方才得罪了。（问介）王觉斯、钱牧斋二位老先生，一向交好么？（末、小生）并无相与。（外）为何发书，极谈两兄文名，嘱俺释放？（末、小生）想出二公独揽平允之意。（外）是，是。下官虽系武职，颇读诗书，怎能杀东谈主媚东谈主。（吩咐介）这事冤屈，请一边候；待俺批回该司，速行释放便了。（批介）（末、小生一边坐介）（副净持朝报送上介）禀老爷，本日科抄有要紧旨意，请老爷过目。（外看报介）『内阁大学士马一册，为速诛叛党，以靖邪找事。犯官周镳、雷縯祚，私通潞藩，叛迹明白；乞早正法，晓示臣民等语。奉旨周镳、雷縯祚，着监候处决。又兵部侍郎阮一册，为捕灭社党，澄清皇图事。照得东林老奸，如蝗蔽日；复社怯夫，似蝻出田。蝗为现在之灾，捕之欲尽；蝻为明天之患，灭之勿迟。臣编有《蝗蝻录》，可按籍而收也等语。奉旨这东林社党，着严行捕获，审拟具奏；该衙门知谈！』（外惊介）不意马、阮二东谈主，又有这番举动，从此正东谈主正人无余存矣。

【前腔】俺正要省约法，画狱牢；那知他铸刑书，加炮烙。莫不是清流欲向污流抛，莫不是党碑又刻元祐号。这法网，东谈主怎逃；这威令，谁敢拗。眼见复社东林尽入囹圄也，试新刑，搜尔曹。

　（向生等介）下官怜尔无辜，正想释放。忽然奉此严旨，不但周、雷二公定了死案；从此东林、复社，那有漏网之东谈主。（生等跪求介）尚望大东谈主超豁。（外）俺若放了诸兄，倘被别东谈主捕获，再无生理，且不要忙。（批介）据送三犯，一又谋打点，俱无实迹。俟拿到蔡益所之日，审明拟罪可也。（向生等介）那镇抚司冯可宗，虽系功名之徒，却也良心未丧，待俺写书与他。（写介）老汉待罪锦衣，多积年所，派别党援，何代无之。总之正人、庸东谈主，互为兴衰，事久则变，势极必反：我辈职司风纪，不可随时偏倚，代东谈主操刀。天谈好还，舆论不泯，慎勿自贻后悔也。（拱介）诸兄暂屈狱中，自有申雪之日。（净、杂押生等俱下）（外退堂介）俺张薇原是先帝旧臣，国破家一火，已绝功名之念，为何本日出来党豺为虐。自古谈：『知几不俟竟日』。看这光景，尚容踌躇再计乎。（唤介）家僮快牵马来，我要到松风阁养痾去了。（副净牵马上）坐马在此。（外上马，副净随行介）

【解三醒】（外）好趁着晴春晚照，满路上絮舞花飘。远眺见城南苍翠山色好，把阳世客梦全消。且喜已到松风阁，这是俺的洞天福地；不免下马登楼，赶早握住起来。（下马登楼介）清泉白石东谈主稀到，一阵松风响似涛。（唤介）叫花匠撑开门窗，拂净栏槛，俺好舒缓眺望。（杂扮花匠打理介）燕泥沾落絮，蛛网肙飞花。禀老爷，打理乾净了。（下）（外窥窗介）你看松阴低户，沁的东谈顶梁柱皆凉。此处好安吟榻。（又凭栏介）你看春水盈池，照的东谈主鬚眉皆碧。此处好支茶? 。（忽笑介）来的慌了，冠带袍靴全未脱却；如斯打扮，岂是桃源中东谈主。好笑，好笑！（唤介）家僮开了竹箱，把我买下的箬笠、草鞋、萝? 、鹤氅，替俺换了。（换衣带介）堪投老，才修完三间草阁，便解宫袍。

　（净扮校尉锁丑牵上）松间批驾帖，竹里验公文。方才拿住蔡益所，闻得张老爷来此养痾，只得赶来销籤。（叫介）门上大叔那里？（副净出问介）来禀何事，如斯弥留？（净）禀老爷，拿到蔡益所了，特来销籤。（缴籤介）（副净上楼，禀介）衙门校尉带着蔡益所回话。（外惊介）拿了蔡益所，他三东谈主如何开交。（想介）有了，叫校尉楼下伺候，听俺吩咐。（副净传净跪楼下介）（外吩咐介）这件玄机重案，不可涓滴表露；暂将蔡益所羁候园中，待我回衙，细细审问。（净）是。（将丑拴树介）（净欲下介）（外）转来，园中窄狭，把这匹官马，牵回喂养；我的冠带袍靴，你也趁便带去。我还要多住几时，不许擅来啰? 。（净应下）（外跌足介）坏了，坏了！公差走入花丛，犯东谈主锁在松树，还成一个什么桃源哩。不如下楼去罢！（下楼见丑介）果是蔡益所哩。（丑跪介）犯东谈主与老爷曾有素昧平生。（外）虽系故人，你容留复社，行恶不轻。（丑叩头介）是。（外）你店中书本，泰半出於复社之手，件件是你的赃证。（丑叩头介）只求老爷超生。（外）你肯舍了家财，才能保得性命。（丑）犯情面愿离家。（外喜介）这等就有救矣。（唤介）家童与他开了锁头。（副净开丑介）（外）你既肯离家，何不随我住山。（丑）老爷若肯捎带，庸东谈主就有命了。（外指介）你看东北一带，云白山青，都是绝妙的所在。（唤介）家童好生看门，我同蔡益所瞧瞧就来。（副净应下）（丑随生人介）（外指介）我们彻夜定要宿在那苍苍翠翠之中。（丑）老爷要去看山，须差东谈主晨安公馆。那山寺稀零，如何住宿？（外）你怎晓得，舍了那顶破纱帽，何处岩穴着不的这个穷谈东谈主。（丑背介）这是那里提及？（外）不要游移，一直走去便了。

【前腔】眼望着白云缥缈，顾不得石径弥远。缓缓的松林日阻扰山杳，但再会几个渔樵。翠微深处东谈主家少，万岭千峰路一条。舒怀抱，尽着俺山游寺宿，不问何朝。

　　　境隔仙凡几树桃，才知容易谢尘嚣， 　　　清早检点白云署，行到深山日尚高。

　　第三十一齣　草　檄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乙酉三月

　（净扮苏崑生上）万积年间一幼童，崇祯朝代半衰翁；曾逢天启乾恩荫，又见弘光嗣厂公。我苏崑生，睁着五旬老眼，看了四代时东谈主，故此作念这几句标语。你说那两位嗣厂公，有天没日，要把正东谈主正人，捕灭一火绝。不清闲俺侯令郎，作念了个法头例首。我老苏与他同乡同客，只得远来湖广，求救於宁南左侯。谁想一住三日，无门可入；本日江上大操，看他戎马过处，鸡犬无声，好不精明。等他回营，少不的寻个法儿，见他一面。（唤介）店家那里？（副净扮店主上）黄鹤楼头仙客少，白云市上酒家多。客官有何话说？（净）请问元戎左爷爷，待好回营么？（副净）早哩，早哩！三十万东谈主马，逐日操到掌灯；况本日又留督抚袁老爷，巡按黄老爷，在教场饮酒，怎得便回。（净）既是这等，替我打壶酒来，缓慢的吃着等他罢。（副净取酒上）等他作念甚。吃杯酒，早些安歇罢。（净）俺并不张看，你舒缓闭门便了。（副净下）（净望介）你看一轮明月，早出东山，正派春江花月夜；只是兴会欠安耳。（坐斟酒饮介）对此杯中物，拼凑唱只曲儿，解闷则个。（自敲饱读板唱介）〔念奴娇序〕漫空万里，见婵娟可人，全无少量纤凝。十二阑干光满处，凉浸珠箔银屏。偏称，身在瑶台，笑斟玉斝，东谈主生几见此佳景。惟愿取年年此夜，东谈主月双清。（自斟饮介）这么好曲子，除了阮圆海却也没东谈主赏鉴。罢休罢休！宁可埋之浮尘，不可投诸匪类。（又饮介）这时辰也待好回营了，待俺细细唱起来。他若听得，不问便罢，倘来问俺，倒是个契机哩。（又敲饱读板唱介）

　〔前腔〕孤影，南枝乍冷，见乌鹊缥缈，惊飞栖止不定。（副净上怨介）客官安歇罢，万一元戎听得，牵缠小店，倒不是要的。（净唱介）万叠苍山，何处是修竹吾庐三径。（副净拉净睡介）（净）不妨事的。俺是元戎乡亲，巴不得叫他知谈，才好请俺进府哩。（副净）既是这等，凭你，凭你！（下）（净又唱介）追省，丹桂谁攀，姮娥独住，故东谈主沉漫爱怜。惟愿取年年此夜，东谈主月双清。

　（杂扮小卒数东谈主，背弓、矢、盔、甲走过介）（净听介）外边马蹄乱响，想是回营了，不免再唱一曲。（又敲饱读板唱介）

　〔前腔〕光莹，我欲吹断玉箫，骖鸾归去，不知何处冷瑶京。（杂扮小军四东谈主旗帜前导介）（净听介）喝谈之声，缓缓近来，索性大唱一唱。环佩湿，似月下归来飞琼。（小生扮左良玉，外扮袁继咸，末扮黄澍冠带骑马上）朝中新政教歌舞，江上残军试饱读鼙。（外听介）咦！将军，贵镇也教起歌舞来了。（小生）军令严肃，民间谁敢。（末指介）居然有东谈主唱曲。（小生立听介）（净大唱介）那更，香雾云鬟，清辉玉臂，广寒仙子也堪并。惟愿取年年此夜，东谈主月双清。

　（小生怒介）目下戒严之时，不遵军法，更阑唱曲。快快锁拿！（杂打下门，拿出净，跪马前介）（小生问介）方才唱曲，就是你么？（净）是。（小生）军令严肃，你敢如斯斗胆。（净）无可如何，冒死唱曲，只求老爷包涵。（外）听他所说，像是醉话。（末）唱的曲子，倒是绝调。（小生）这东谈主行迹可疑，带入帅府，细细审问。（带净行介）

【窣地锦裆】（合）操江夜入武昌门，鸡犬寂寥似野村。三更忽遇击筑东谈主，无故悲歌必有因。

　（作到府介）（小生让外、末介）就请下榻荒署，共议军情。（外、末）怎好搅扰。（同入坐介）（外）方才唱曲之东谈主，倒要早早散发。（小生）恰是。（吩咐介）带过阿谁唱曲的来。（杂带净跪介）（小生问介）你把坐法情由，从实说来。（净）庸东谈主来自南京，特投元戎；因无门可入，成心坐法，求见元戎之面的。（小生）唗！活该跟班，还演叨说。（末）不必生气。叫他说，要见元戎，有何缘故。

【锁南枝】（净）京中事，似雾昏，朝朝报雠搜党东谈主。现将令郎侯郎，拿向囹圄困。望故人，怀旧恩，替新朝，削新忿。

　（小生）那侯令郎，是俺世交，既来求救，必有手简。取出我瞧。（净叩头介）那日阮大铖亲领校尉，立拿送狱，那里写得及书。（外）凭你口说，如何信得。（小生想介）有了，俺幕中有侯令郎一个旧东谈主，烦他一认，便知真假。（吩咐介）请柳相公出来。（杂应介）（丑扮柳敬亭上）肉一又酒友，问俺老柳。待俺认来。（点烛认介）呀！蓝本是苏崑生，我的盟弟。（各掩泪介）（小生）居然认的么？（丑）他是河南苏崑生，宇宙第一个唱曲的名手，谁不认的。（小生喜介）竟不知唱曲之东谈主，倒是一个烈士。（拉起介）请坐，请坐。（净各揖坐介）（丑）你且说侯令郎为何下狱？

【前腔】（净）为他是东林党，复社群，曾将魏崔派别分。小阮想报前仇，老马没分寸。三山街，缇骑狠，骤飞来，似鹰隼。

　把侯相公拿下狱内，音问欠亨，俺没奈何，冒死求救。亏得将军不杀，又得遇着柳兄。（揖介）只求长兄恳央元戎，早发救书，也不枉俺一番远来。（小不满介）袁、黄二位盟弟，你看朝事如斯，可不恨死东谈主也。（外）不特此也。闻得旧妃童氏，跋涉寻来，马、阮不令收认；另藏私东谈主，豫备采选，要图椒房之亲，岂不可杀。（末）还有一件，崇祯太子，七载储君，讲官大臣，确有凭证，今欲付之监禁。东谈主东谈主共愤，皆想寸磔马、阮，以谢先帝。（小生愤怒介）我辈接力疆场，只为报効朝廷；不意信用奸党，杀害正东谈主，日日卖官鬻爵，演舞教歌，一代中兴之君，行的老是一火国之政。唯有一个史阁部，颇有至心，被马、阮内里制肘，却也照本宣科。剩俺独身只手，怎去恢复华夏。（跌足介）罢，罢，罢！俺没奈何，竟作念要君之臣了。（揖外介）临侯替俺回答参本。（外）若何样写？（小生）你只痛数马、阮之罪便了。（外）领教！（丑送纸笔外写介） 【前腔】朝廷上，用逆臣，公然弃妃囚嗣君。报雠翻案纷纭，正士皆叛逃。寻冶容，教艳品，卖官爵，笔难尽。

　（外写完介）（小生）还要一谈檄文，借势仲霖起稿罢。（揖介）（末）亦然这么作念么？（小生）你说俺要出兵进讨，叫他死无? 类。（丑）该，该！（小生）你前日劝俺不可前进，本日为何又来传颂。（丑）如今是弘光皇帝了，此一时也，此一时也。（小生）是，是！俺左良玉乃先帝宿将，先帝现存太子，是俺小主。那马、阮擅立弘光之时，俺远在边方，原未奉诏的。（末）待俺作念来。（丑送纸笔，末写介）

【前腔】清君侧，走檄文，雄兵义旗遮路尘。霎时飞渡金陵，直抵凤凰门。朝帝宫，谒孝寝，搜黄阁，试白刃。

　（末写完介）（小生）就列起名来。（外）这么大事，还该请到新巡抚何腾蛟，求他列名。（小生）他为东谈主呆板，不必相闻，竟写上他罢休。（外、末列名介）（小生）彻夜誊写停当，明早飞递投送；俺随后也就出兵了。（外）或许递铺误事。（小生）为何？（外）京中匿名布告，纷纭雨集；马、阮每早令东谈主搜寻，随得随烧，并不外目。（小生）如斯只得差东谈主了。（末）也使不得。闻得马、阮密令安庆将军杜弘域，筑起板矶，久有防范我兵之意。此檄一到，怎能干休；那差去之东谈主，便死多活少了。（小生）这等怎处？（丑）倒是老汉去走走罢。（外、末惊介）这位柳先生，竟是荆轲之流，我辈当以白衣冠送之。（丑）这条老命甚么希罕，只消办的元戎事来。（小生大喜介）有这等忠义之东谈主，俺左崑山要下拜了。（唤介）左右取一杯酒来。（杂取酒上，小生跪奉丑酒介）请尽此杯。（丑跪饮乾介）（众拜丑，丑答拜介）

【前腔】擎杯酒，拭泪痕，荆卿短歌声自吞。夜半联袂吩咐，满座各消魂。何日归，无处问，夜月低，春风紧。

　（各掩泪介）（丑向净介）借势贤弟，暂陪元戎；俺就束装东去了。（净）只愿救取令郎，早早出狱，那时再与老哥相见罢。（俱作别介）（丑先下）（小生）烈士，烈士！（外、末）壮哉，壮哉！

　　　渺渺烟波夜气昏，一樽酒尽客消魂， 　　　从来壮士无还日，眼看长江下海门。

　　第三十二齣　拜　坛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乙酉三月

【吴小四】（副末扮赞礼郎冠带白鬚上）眼看他，幸运差，河北新址一半塌。承继个儿郎贪戏耍，不报冤雠不挣家。窝里财，奴乱抓。

　鄙人是太常寺一个老赞礼，住在神乐不雅旁，专管庙陵祭享之事。那知天翻地覆，立了这位新爷，把俺南京重新兴旺起来。今岁乙酉，改历建号之年，家家庆贺。我老汉三杯入肚，只唱这个即兴令儿。旁东谈主劝我谈：『各东谈主自扫门前雪，莫管他家瓦上霜。』我回言谈：『大风吹倒梧桐树，也要旁东谈主话短长。』（唤介）孩子们，本日是三月十几日？（内）三月十九日了。（副末）呵呀！三月十九日，乃崇祯皇帝忌日。奉旨在太平门外设坛祭祀，派着我当执事的，若何就忘了，快走，快走！（走介）冈冈峦峦，接接连连，竹竹松松，密密层层。不觉已到坛前，且喜百官未到，待俺赶早铺设起来。（作排案，供香、花、烛、酒介）

【普天乐】（净扮马士英，末扮杨文骢，素效率东谈主上）旧江山，新图画，暮春烟景东谈主鲜艳。出城市，遍野桑麻；哭甚么旧主升遐，告了个游春假。（外扮史可法素服上）这才去野哭江边奠杯斝，挥不尽陨泣盈把。年时此日，问青天，遭的甚么花甲。

　（相见各揖介）（净）本日乃想宗烈皇帝升遐之辰，礼当设坛祭拜。（末）恰是。（外问介）文武百官到皆不曾？（副末）俱已到皆了。（净）就此施礼。（副末赞礼，杂扮执事官捧帛、爵介）（赞）执事官各司其事，陪祀官就位，代献官就位。（各官俱照班排立介）（赞）瘗毛血。迎神，参神，伏俯、兴，伏俯、兴，伏俯、兴，伏俯、兴。平身。（各施礼完，立介）（赞）行奠帛礼，陞坛（净秉笏至神位前介）（赞）搢笏，献帛，奠帛。（净跪奠帛叩介）（赞）平身，出笏，诣读祝位，跪。（净跪介）（赞）读祝。（副末跪读介）维岁次乙酉年，三月十九日，皇从弟嗣皇帝由崧，谨昭告於想宗烈皇帝曰：仰惟文德克承，武功载缵，御极十有七年，皇纲懊悔，大宇中倾，皇帝殉社稷，皇后太子俱死君父之难。弟愚不才，忝颜贪生，俯顺臣民之请，正位南都，权为宗庙神东谈主主。恸一东谈主之升遐，惩百寮之怠傲，努力庙谟，惴惴忧惧，枕戈陨泣，誓复华夏。今值宾天忌日，敬设坛壝，遣官代祭。鉴兹追慕之诚，歆此苹蘩之献。尚飨！（赞）举哀。（各官哭三声介）（赞）哀止，伏俯、兴，复位。（净转下介）（赞）行初献礼，陞坛。（净至神位前介）（赞）搢笏，献爵，奠爵。（净跪奠爵，叩介）（赞）平身，出笏，复位。（赞）（行亚献终，献礼，同。）（赞）彻馔，送神，伏俯、兴。（四拜同）（各官依赞拜完，立介）（赞）读祝官捧祝，进帛官捧帛，各诣瘗位。（各官立介）（赞）望瘗。（杂焚祝帛介）（赞）礼毕。（外独大哭介）

【朝皇帝】万里黄风吹漠沙，何处招魂魄。想翠华，守枯煤山几枝花，对晚鸦，江南一半残霞。是当年旧家，孤臣哭拜海角，似村翁岁腊，似村翁岁腊。

　（副末）老爷们哭的不恸，俺老赞礼忍不住要大哭一场了。（大哭一场下）（副净扮阮大铖素服大叫上）我的先帝呀，我的先帝呀！本日是你周年忌日，俺旧臣阮大铖赶来哭终末。（拭眼问介）祭过不曾？（净）方才礼毕。（副净至坛前，急四拜，哭白介）先帝先帝！你国破身一火，总亏本了一夥东林庸东谈主。如今都散了。剩下我们几个忠臣，本日还想着来哭你，你为何鞍前马后呀！（又哭介）（净拉介）圆老，不必过哀，起来作揖罢。（副净拭眼，各见介）（外背介）好笑，好笑！（作别介）请了！烟尘三里路，魑魅一班东谈主。（下）（净）我们皆是进城的，就并马同业罢。（作更衣上马行介） 【普天乐】（合）奠旨酒，哭坛下，失声相向谁真假。千官散，一齐喧譁，好趁着景好意思天佳，闲讲些兴一火话。咏归去，恰似春风浴沂罢，何须问江北戎马。南朝惯例尽风骚，只愁春色无价。

　（杂喝谈介）（净）已到鸡鹅巷，离小寓不远，请过荒园同看牡丹怎样？（末）小弟还要拜客，就此作别了。（末别下）（副净）待晚生趋陪罢。（作到，下马介）（净）请进。（副净）晚生随行。（净前副净后，入园介）（副净）居然好花。（净吩咐介）速摆酒席，我们赏花。（杂摆席介）（净、副净更衣坐饮介）（净大笑介）本日结了崇祯旧局，明日恭请圣上临御正殿，我们『一朝皇帝一朝臣』了。（副净）连日在江上，不知朝中有何新政。（净）目下假太子王之明，正在这里接头散发。圆老有何明见？（副净）这事明白易处。（净）若何易处？（副净）诚实相权压中外者，只因推戴二字。（净）是，是！（副净）既因推戴二字，

【朝皇帝】若认储君真不差，把俺迎来主，放那搭。（净）是，是！就着监禁起来，不要惑乱东谈主心。（问介）还有旧妃童氏，哭诉朝门，条款迎为正后。这何以处之？（副净）这益发使不得。自古谈，君主爱馆娃。系臂纱，先须采选来家，替椒房执柯。（净）是，是！俺已采采取了，这个童氏，当然不许进宫的。（又问介）那些东林复社，捕拿到京，如何审问？（副净）这班东谈主天生是我们冤对，岂可容情。切莫剪草留芽，但搜来尽杀，但搜来尽杀。 　（净大笑介）有理，有理！成熟见到之言，句句合着鄙意。拿大杯来，欢饮三杯。（杂扮长班持本急上，禀介）宁南侯左良玉有本章一谈，封投通政司；这是内阁揭帖，送来过目。（净接介）他有什么好本！（看本，怒介）呀，呀！了不起，就是参我们的疏稿。这疏内数出咱七大罪，叫圣上立赐刑事牵扯，好恨东谈主也。（杂又持布告急上）还有公文一谈，差东谈主? 来的。（净接看，惊介）又是讨俺的一谈檄文，文中骂的确凿不胜；还要出兵前来，取咱的首级。这却怎处？（副净惊起，乱抖介）怕东谈主，怕东谈主！别的有法，这却没法了。（净）难谈长伸脖颈，等他来割不成？（副净）待俺想来。（想介）莫得别法，除是调取黄、刘三镇，早去割断。（净）倘若北兵渡河，叫谁迎敌？（副净向净耳介）北兵一到，还要迎敌么？（净）不迎敌，更有何法？（副净）唯有两法。（净）讨教！（副净作抠衣介）跑。（又作跪地介）降。（净）说的亦然。大丈夫汹涌澎拜，宁可叩北兵之马，不可试南贼之刀。吾主意已决，即出兵符，调取三镇便了。（想介）且住，调之无名，三镇或许肯去。这却怎处？（副净）只说左兵东来，要立潞王监国，三镇当然着忙的。（净）是，是！就烦圆老亲去一遭。

【普天乐】（合）出兵符，乘飞马，过江速劝黄刘驾。舟同济，舵又同拏，才保得性命身家。非是俺魂惊怕，怎当得百万精兵从空下，陡然把城阙攻打。全凭铁锁断长江，拉开强弩叛逆。

　（副净）辞过诚实相，晚生即刻出城了。（净）且住，还有一句密话。（附耳介）内阁高弘图、姜曰广，左袒逆党，俱已罢职了。那周镳、雷縯祚，留在监中，恐为内应，赶早取决怎样？（副净）极该，极该。（净拱介）也不送了。（竟下）（副净出）（杂禀介）阿谁传檄之东谈主，还拿在这里，听候发落。（副净）莫得甚么发落，拿送刑部请旨处决便了。（上马欲下介）（寻想介）且不要孟浪。我看黄、刘三镇，也非左兵对手，万一斩了来东谈主，日后难於挽回。（唤介）班役，你速到镇抚司，拜上冯老爷，将此传檄之东谈主，悉心监候。（杂应下）（副净）简直误了大事。（上马速行介）

　　　江南江北事如麻，半倚刘家半阮家， 　　　三面和棋休瞎想，西南一子怕争差。

　　第三十三齣　会　狱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乙酉三月

【梅花引】（生敝衣愁容上）宫槐古树阅沧田，挂寒烟，倚颓垣。末后春风，才绿到幽院。两个知心常步影，说新恨，向谁借酒钱。

　小生侯方域，被逮狱中，一经半月。只因凭证无东谈主，暂羁候审，亏得故东谈主联床，颇不沉寂。你看月色过墙，照的槐影迷离，不免虚庭一步。

【忒忒令】碧沉沉月明满天，悽惨惨哭声一片，墙角新鬼带血来分辩。我与他死同雠，生同冤，黑狱里，更阑作白眼。

　寥寂多时，忽然毛发直竖，好怕东谈主也。待俺叫醒陈、吴两兄，全球闲聊。（唤介）定兄醒来。（又唤介）次兄睡熟了么？（末、小生揉眼出介）

【尹令】（末）这时月高斗转，为何独行空院，闲将露痕踏遍。（小生）愁怀且捐，千言万语望谁怜。

　（见介）侯兄怎的还不安歇？（生）我想全球在这黑狱之中，三春莺花，半点不见；唯有明月一轮，还来相照，岂可舍之而睡。（末）是，是，同去步月一趟。（行介）

【品令】（生）冤声满狱，鎯铛夜徽缠。三东谈主步月，身轻若飞仙。闲消自遣，莫说著述贱。从来豪傑，都向此中雕镂。似在棘围锁院，分帘校赋篇。

　（丑扮柳敬亭杻锁上）戎马不知何处避，贤豪半向此中来。我柳敬亭，被拿下狱，破题儿第彻夜，便觉酸心。（歎介）嗳！方才睡下，又要解手；这个裙带儿没东谈主解，好苦也。（作蹲地听介）那处有东谈主言语，像是侯相公声息，待我看来。（起看，惊介）竟是侯相公。（唤介）你是侯相公么？（生惊认介）蓝本是柳敬亭。（末、小生）柳敬亭为何也到此中？（丑认介）陈相公、吴相公若何都在里边？（举手介）阿弥陀佛！这也算『佛殿奇逢』了。（生）麻烦麻烦！全球坐地谈谈。（同坐介）

【荳叶黄】（合）便外乡遇故，不算奇缘。这墙隔着万重深山，撞见旧时亲眷。浑忘身累，笑看月圆。却也似武陵桃洞，却也似武陵桃洞；有避乱秦东谈主，同话渔船。

　（生）且问敬老，你犯了何罪，杻锁连身，如斯痛苦。（丑）老汉不曾行恶。只因相公被逮下狱，苏崑生远赴宁南，恳求解救。那左帅居然愤怒，连夜修本参着马、阮，又发了檄文一谈，託俺传来，随后要出兵进讨。马、阮短促，当然放出相公去的。

【玉交枝】宁南兵变，料无东谈主能将檄传；摧坚陷阵咱宁肯，也只为文人遭谴。白头志高穷更坚，浑身桎梏吾何怨；助将军除暴解冤，助将军除暴解冤。 　（生）竟不知敬亭亏本，乃小生所累。崑生远去求救，益发麻烦。可感，可感！（末）虽如斯说，或许左兵一来，我辈倒不可苟全性命。（小生）恰是，宁南赐墙及肩，如何收救。（皆长吁介）（净扮狱官执手牌，杂扮校尉四东谈主点灯提绳急上）（净）四壁冤魂满，三更狱吏尊。刑部要东谈主，明早处决，快去绑来。（杂）该绑阿谁？（净）牌上有名。（看介）逆党二名，周镳、雷縯祚。（杂执灯照生、末、小生、丑面介）不是，不是！（净喝介）你们无干的，各自躲开。（净领杂急下）（末悄问介）绑阿谁？（小生）听说要绑周镳、雷縯祚。（生）吓死俺也。（丑）我们等着瞧瞧。（净执牌前行，杂背绑二东谈主，裸体散发，急拉下）（生看呆介）（末）居然是周仲驭、雷介公他二位。（小生）这是我们的榜样了。

【江儿水】（生）演着明夷卦，事尽翻，正东谈主惨害天倾陷。片纸飞来无东谈主义，三更缚去加刑典，教俺慌里慌张。（合）黑地昏天，这么收场难免。

　（生问丑介）我且问你，外边还有甚么新闻？（丑）我来的仓卒，不曾探访，只见校尉纷纭拿东谈主。（末、小生问介）还拿阿谁？（丑）听说要拿巡按黄澍，督抚袁继咸，大锦衣张薇；还有几个令郎秀才，想不起了！（生）你想一想？（丑想介）东谈主多着哩。只紧记几个相熟的，有冒襄、方以智、刘城、沈寿民、沈士柱、杨廷枢。（末）有这很多。（小生）俺这里边，明天成一个大文会了。（生）倒也意旨。

【川拨棹】囹圄里，竟是瀛洲翰苑。画一幅文会图悬，画一幅文会图悬，避阳世一群谪仙。（合）赏春月，同听鹃，感秋风，同咏蝉。 　（丑）三位相公，宿在那一号里？（生）都在『荒』字号里。（末）敬老羁在那里？（丑）就在这背面『藏』字号里。（小生）前后相近，倒好日夕谈谈。（生）我们如故软监，敬老竟似重囚了。（丑）阿弥陀佛！免了上柙床，就算好的狠哩。（作势介）

【意不尽】高拱手碍不了礼数周至，曲肱儿枕头稳便。只愁彻夜里，少一个长爪麻姑搔背眠。

　　　（丑）再会真似岛中仙，（末）阻扰风涛路八千， 　　　（小生）地僻偏宜东谈主啸傲，（生）天外不碍月团圆。

　　第三十四齣　截　矶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乙酉四月

　（净扮苏崑生上）南北割成三足鼎，江湖煽动两支兵。自家苏崑生，为救侯令郎，激的左兵东来，约了巡按黄澍，巡抚何腾蛟，同日起马。本日船泊九江，早已知会督抚袁继咸，会聚湖口，共商入京之计。谁知马、阮闻信，调了黄得功在? 矶截杀。你看焰火遍地，势头不善；少爷左梦庚前去迎敌，俺且随营打探。恰是：回山倒海日，鹿死谁手时。（下）（场上设弩台、架炮，铁锁阑江）

【三台令】（末扮黄得功戎装双鞭，领军卒上）北征南战无休，邻国萧墙尽雠。架炮指江州，打舳舻卷甲倒走。

　咱家黄得功，表字虎山，一腔忠愤，盖世声势，要与俺弘光皇帝，收复这万里江山。可恨两刘无肘臂之功，一左为腹心之疾。今奉江防兵部尚书阮老爷兵牌，调俺驻札? 矶，割断左寇，这也不是当要的。（唤介）家将田雄安在？（副净）有。（末）速传大小全军，听俺呼吁。（军卒排立呐喊介）

【山坡羊】（末）硬邦邦敢要君的渠首，乱纷纭不服王的群寇；畏缩弱没气色的至尊，闹喧喧争派别的同朝友。只剩咱一营江上守，正防着战马北来骤，忽报楼船入浦口。貔貅，飞旗子控上游；戈矛，传烽烟截卑鄙。

　（黄卒登台介）（杂扮左兵白旗、白衣，呐喊驾船上）（黄卒截射介）（左兵败回介）（黄卒赶下）（小生扮左良玉戎装白盔素甲坐船上）

【前腔】替奸贼复私雠的桀纣，媚昏君上顺眼的花丑；投北朝学叩马的夷皆，吠唐尧听使唤的三家狗。拚着俺万年名遗臭，对先帝一片心堪剖，忙把储君冤苦救。不羞，作念好汉到非常；难收，烈轰轰东去舟。

　俺左良玉领兵东下，只为剪锄奸贼，救取太子。叵奈女儿左梦庚，借此题目，便要攻打城池，妄想超过。俺已严责再三，或许乱兵联结，明天作念出事来；且待度过? 矶，缓慢劝他。（净急上）报元戎，不好了！黄得功截杀板矶，前部前锋俱已败回了。（小生惊介）有这等事。黄得功亦然一条忠义勇士，怎的受马、阮指拨，只知拥戴新主，竟不念先帝六尺之托，岂不可恨！（唤介）左右，快看巡按黄老爷、巡抚何老爷船泊那处，请来绸缪。（杂应下）（末扮黄澍上）将帅随谈尘，风浪指义旗。下官黄澍方才泊船，恰好元戎来请。（作上船介）（小生见介）仲霖居然到来，巡抚何公如何不见？（末）行到中途，又且归了。（小生）为何且归？（末）他原是马士英同乡。（小生）随他罢休。这也怪他不得。（问介）目下黄得功截住板矶，全军不可前进。如何是好？（末）这倒可虑，且待袁公到船，再作接头。（外扮袁继咸从东谈主上）孽子受冤天惨淡，孤臣背叛日光明。来此是左帅大船，左右通报。（杂禀介）督抚袁老爷到船了！（小生）快请！（外上船见介）适从武昌回署，整顿戎马，愿从鞭弭。（末）目下不可前进了。（外）为何？（小生）黄得功领兵截杀，前锋俱已败回。（外）事已至此，进退维谷；快快遣东谈主游说便了。（小生）敬亭已去，无东谈主可遣。奈何？（净）晚生与他颇有一面，宁肯效力。（末）崑生义气，不亚敬亭，本日正值借势。（小生问介）你如何说他？

【五更转】（净）俺只说鹬蚌持，渔东谈主候，傍不雅将利收。英壮举动，要看前和后。故主恩深，好爵自受。欺他子，害他妃，全忘旧。杀东谈主只落血双手，何苦前来，同室争斗。

　（外）说得有理。（小生）还要把俺隐衷，说个明白。叫他晓得奸贼当杀，太子当救，收场两桩大事，於朝廷一尘不惊，於匹夫道不掇遗。为何不知大义，妄行截杀？（末）恰是，那黄得功一介武夫，还知报効；俺们倒肯图谋不诡不成？叫他细想。（净）是，是，俺就如斯说去。（杂扮报卒急上）报元戎，九江城内，一片火起。袁老爷本标东谈主马，自破城池了。（外惊介）若何俺的本标东谈主马自破城池？这了不起！（小生怒介）岂有此理！不用狐疑，这是我儿左梦庚作念出此事，陷我为反叛之臣。罢休，罢休！有何面庞，再向江东。（拔剑欲自刎介）（末抱住介）（小生抓外手，谛视介）临侯，临侯，我负你了！（作呕血倒椅上介）（净唤介）元戎苏醒，元戎苏醒！（外）竟叫不应，这若何处？（末）想是中恶，快取辰砂灌下。（净取碗灌介）牙关闭紧，灌不进了。（众哭介）

【前腔】大将星，落如斗，旗桿摧舵楼。杀场百战精神抖，凛冽堂堂，一身甲冑。平白的牖下一火，全身首。魂归故宫煤山头，同说笨重，君啼臣吼。

　（杂抬小生下）（外）元戎已死，本镇东谈主马顷然溃散；那左梦庚据住九江，叫俺进退无路。倘若黄兵抢来，如何逃躲？（末）我们原系被逮之官，今又失陷城池，拿到京中，再无解救。不如转回武昌，同着巡抚何腾蛟，另作念行状去罢。（外）有理。（外、末急下）（净呆介）你看他们竟自散去，单剩我苏崑生一东谈主，守着元戎屍首，好不不清闲。不免点起香烛，哭奠一番。（设案点香烛，哭拜介）

【哭相想】气死好汉东谈主尽走，撇下了空船柩。俺是个招魂江边友，没处买一杯酒。

　且待他女儿奔丧回船，收殓停当，俺才好辞之而去，如今只得耐心儿守着。恰是：

　　　好汉不得过江州，魂恋春波起暮愁， 　　　满眼青山无地葬，斜风细雨打船头。

　　第三十五齣　誓　师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乙酉四月

【贺圣朝】（外扮史可法，白毡大帽，常服上）两年吹角列营，逐日调马催征。军逃客散鬓星星，恨压广陵城。

　下官史可法，日日经略华夏，究竟一筹莫展。那黄、刘三镇，皆听马、阮指使，移镇上江，割断左兵，丢下黄河一带，沉空营。忽接塘报，本月二十一日北兵已入淮境，本标粮食之东谈主，不足三千，那能抵当得住。这淮、扬一失，眼见京师难保，岂不收场明朝一座江山也。可恼，可恼！俺且私步城头，察看情形，再作接头。（丑扮家丁，提小灯随行上城介）

【二犯江儿水】（外）悄上城头危径，更深东谈主睡醒。栖乌频叫，打更连声，女墙边，侧耳听。（听介）（内作怨介）北兵已到淮安，没个瞎鬼儿问他一声；只舍俺这几个残兵，遵循这座扬州城，如何守得住。元戎好没分晓也！（外点头自语介）你那里晓得，万里倚长城，扬州父子兵。（又听介）（内作恨介）罢休，罢休！元戎不疼我们，早早投了北朝，各东谈主快活去，为何尽着等死。（外惊介）呵呀！竟想纳降了，这若何处！他降字儿横胸，守字儿难成；这扬州剩了一分景。（又听介）（内作怒介）我们降不降，如故第二着，自家杀抢杀抢，跑他娘的。只顾守到几时呀！（外）咳！竟不意情形如斯。听说猛惊，关心冰冷。疾忙归，夜点兵，不待明。

　（忙下）（内掌号放炮，作传操介）（杂扮小卒四东谈主上）今乃四月二十四日，不是下操的日历；为何更阑三更，梅花岭放炮？快去看来！（急走介）（末扮中军，持令箭提灯上）隔江云阵列，连夜军书飞。（呼介）元戎有令：大小全军，速赴梅花岭，听候点卯。（众排列介）（外戎装，旗引登坛介）月升鸱尾城吹角，星散旄头帐点兵。中军安在？（末跪介）有！（外）目下北信弥留，淮城失守，这扬州乃江北要隘，倘有疏虞，京师难保。快传五营四哨，点皆东谈主马，各照汛地昼夜防范。敢有倡言惑众者，依法惩处。（末）得令！（传令向内介）元戎有令，全军听者。各照汛地昼夜防范，敢有倡言惑众者，依法惩处。（内不应）（外）若何寂然无声？（吩咐中军介）再传军令，叫他高声理财。（末又高声传介）（内不应）（外）仍然不应，着击饱读传令。（末击饱读又传，又不应介）（外）分明都有离叛之心了。（顿足介）不意天意东谈主心，到如斯旷野。（哭介）

【前腔】皇天列圣，高高呼不省。零落残局，剩俺撑持，奈东谈主心俱瓦崩。俺史可法好苦命也！（哭介）合力少良一又，齐心无弟兄。只靠你们三千子弟，谁料本日呵，都想逃生，漫不关情；这江山倒像设着筵席请。（拍胸介）史可法，史可法！平生枉读诗书，畅谈忠孝，到本日其实没法了。（哭介）哭声先人，哭声匹夫。（大哭介）（末劝介）元戎真贵，军国是大，徒哭有害也。（前扶介）你看泪点淋漓，把战袍都湿透了。（惊介）咦！若何一阵血腥，快掌灯来。（杂点灯照介）呵呀！浑身血点，是那里来的？（外拭目介）都是俺眼中流出来。哭的俺一腔血，作泪零。

　（末叫介）大小全军，向前看来；我们元戎哭出陨泣来了。（净、副净、丑扮众将上，看介）居然都是陨泣。（俱跪介）（净）尝言『养军千日，用军一时』。俺们不替朝廷出力，竟是一夥兽类了。（副净）俺们不为瓦全，叫元戎如斯难为，那皇天也不祐的。（丑）百岁无常，谁能免的一死，只消死到一个是处。罢，罢，罢！本日舍着狗命，要替元戎守住这座扬州城。（末）好好！谁敢再有二心，俺便拿送辕门，听元戎万剐千刀。（外大笑介）不出所料，本帅便要拜谢了。（拜介）（众扶住介）不敢不敢！（外）众位请起，听俺呼吁。（众起介）（外吩咐介）你们三千东谈主马，一千迎敌，一千内守，一千外巡。（众）是！（外）上阵不利，守城。（众）是！（外）守城不利，巷战。（众）是！（外）巷战不利，短接。（众）是！（外）短接不利，自裁。（众）是！（外）你们知谈，从来降将无伸膝之日，逃兵无回颈之时。（指介）那不良之念，再莫横胸；无耻之言，再休挂口；才是俺史阁部稳固的勇士哩。（众）是！（外）既然应允，本帅也不用再嘱。（指介）全球欢跃三声，各回汛地去罢。（众呐喊三声下）（外饱读掌三笑）妙妙！守住这座扬州城，等于北门之管了。

　　　不怕烟尘四面生，江头尚有亚夫营； 　　　隐约老眼深更泪，赚出淮南十万兵。

　　第三十六齣　逃　难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乙酉五月

【香柳娘】（小生扮弘光帝，常服骑马。杂扮二监、二宫女挑灯引上）听三更漏催，听三更漏催，马蹄轻快，风吹蜡泪宫门外。咱家弘光皇帝，只因左兵东犯，移镇割断；谁知河北东谈主马，乘虚渡淮。目下围住扬州，史可法连夜告急，东谈主心皇皇，都无守志。那马士英、阮大铖躲的有影无踪，看来这中兴宝位也坐不稳了。千计万计，走为善策；方才骑马出宫，即出兵符一谈，赚开城门，但能走出南京，便有容身之所了。趁天街寂静，趁天街寂静，飞下凤凰台，难撇鸳鸯债。（唤介）嫔妃们走动着，不要失踪了。似明驼出塞，似明驼出塞，琵琶在怀，珍珠偷洒。

　（急下）（净扮马士英骑马急上）

【前腔】报长江锁开，报长江锁开，石头将坏，高官贱卖没东谈主买。下官马士英，五更进朝，才知圣上潜逃；俺为臣的，也只得偷溜了。快微服早度，快微服早度，走出鸡鹅街，隄防雠东谈主害。（倒指介）那一队娇娆，十车细软，等于俺的薄薄宦囊；不要叫雠家攫取了去。（唤介）快些走动。（老旦、小旦扮姬妾骑马，杂扮挑夫推车数辆上）来了，来了。（净）好，好！要随身紧带，要随身紧带，殉棺货财，贴皮恩爱。

　（绕场行介）（杂扮乱民数东谈独揽棒上，喝介）你是奸贼马士英，弄的火热水深；本日驮着妇女，装着钱财，要往那里跑？早早留住！（打净倒地，剥衣，抢妇女钱财下）（副净扮阮大铖，骑马上）

【前腔】恋防江好意思差，恋防江好意思差，杀来谁代，兵符掷向空江濑。本日可用着俺的跑了；但不知贵阳相公，如故跑，如故降？（作遇净绊马足介）呵呀！你是贵阳诚实相，为何卧倒在地。（净哼介）跑不得了，眷属行囊，俱被乱民抢去，还把学生打倒在地。（副净）恰是。晚生的眷属行囊，都在背面，不要也被抢去。受千东谈主笑骂，受千东谈主笑骂，积得些金帛，娶了些娇艾。待俺且归迎来。（杂扮乱民持棒，拥妇女抬行囊上）这是阮大铖的家私，方才抢来，全球分开罢！（副净喝介）好斗胆的跟班，怎敢抢截我阮老爷的家私。（杂）你就是阮大铖么？来的正值。（一棒打倒，剥衣介）饶他狗命，且到鸡鹅巷、裤子裆，烧他屋子去。（俱下）（净）腰都打坏，爬不起来了。（副净）晚生的臂膊捶伤，也跟随在此。（合）歎十分烦嚣，歎十分烦嚣，村拳共捱，鸡肋同坏。

　（末扮杨文骢冠带骑马，从东谈主挑行李上）下官杨文骢，新任苏松巡抚。本日五月初十出行吉日，束装起马，一应字画古玩，暂寄媚香楼，託了蓝田叔随后带来。俺这一肩行李，倒也爽快。（杂禀介）请老爷趱行一步。（末）为何？（杂）街上纷纭传奇，北信弥留，皇帝、宰相，彻夜都走了。（末）有这等事，快快出城！（急走介）（马惊不前介）这也奇了，为何马惊不走。（唤介）左右看来！（杂看介）地下两个死东谈主。（副净、净呻吟介）哎哟！哎哟！救东谈主，救东谈主！（末）还不曾死，看是何东谈主？（杂细认介）好像马、阮二位老爷。（末喝介）瞎掰，那有此事！（勒马看，惊介）呵呀！竟是他二位。（下马拉介）了不起，若何到这般旷野。（净）被些乱民攫取一空，仅留性命。（副净）我来救取，不意也遭此难。（末）护送的家丁都在何处？（净）想也伺隙诱拐，四散脱逃了。（末唤介）左右快来扶起，取出衣服，与二位老爷穿好。（杂与副净、净穿衣介）（末）幸有闲马一匹，二位叠骑，连忙出城罢。（杂扶净、副净上马，搂腰行介）请了，无衣共冻真师友，有马同骑好弟兄。（下）（杂）老爷不可与他同业，怕遇着雠东谈主，累及我们。（末）是，是。（望介）你看一夥乱民，远远赶来，我们早些躲过。（作避路旁介）（小旦扮寇白门，丑扮郑妥娘，散发走上）

【前腔】正清歌满台，正清歌满台，水裙风带，三更未歇微弱态。（见末介）你是杨老爷，为安在此？（末认介）蓝本是寇白门、郑妥娘。你姊妹二东谈主怎的出来了？（小旦）正在歌台舞殿，忽然酒罢灯昏，内监宫妃纷侵扰跑；我们不出来还等什么哩。（末）为何不见李香君？（丑）俺三个一同出来的；他脚小走不动，僱了个肩舆，抬他先走了。（末问介）居然朝廷出去了么？（小旦）沈公宪、张燕筑都在后边，他们晓得真信。（外扮沈公宪，破衣抱饱读板，净扮张燕筑，科头提纱帽鬚髯跑上）笑临春结绮，笑临春结绮，擒虎马嘶来，排着管絃待。（见末介）久违杨老爷了。（末问介）为何这般惊慌？（外）老爷还不知么？北兵杀过江来，皇帝夜间偷走了。（末）你们要向那里去？（净）各东谈主回家瞧瞧，赶早逃生。（丑）俺们是不怕的；回到院中，决策接客。（末）此等时辰，还想接客。（丑）老爷不晓得，戎马营里，才好挣钱哩。这歌乐另卖，这歌乐另卖，隋宫柳衰，吴宫花败。

　（外、净、小旦、丑俱下）（末）他们亲眼看见圣上出宫，这光景失当了。快到媚香楼打理行李，赶早还乡罢。（行介）

【前腔】看避难满街，看避难满街，失迷君宰，百忙难出江关外。（作到介）这是李家院门。（下马急扣门介）开门，开门！（小生扮蓝瑛急上）又是阿谁叫门？（开门见介）杨老爷为何转来？（末）北信弥留，君臣逃散，那苏松巡抚也作念不成了。整琴书襆被，整琴书襆被，换布袜青鞋，一只扁舟载。（小生）蓝本如斯。方才香君回家，也说朝廷偷走。（唤介）香君快来。（旦上见介）杨老爷万福！（末）多日不见，今朝仓猝一叙，就要远别了。（旦）要向那里去？（末）竟回敝乡贵阳去也。（旦掩泪介）侯郎狱中未出，老爷又要还乡；撇奴孤身，谁东谈主照拂。（末）如斯大乱，父子亦不相顾的。这情形紧迫，这情形紧迫，各东谈主自裁，谁能捎带。

　（净扮苏崑生急上）将军不吝命，皇帝已无家。我苏崑生自湖广回京，谁知遇此大乱，且到院中探访侯令郎信息，再作接头。

【前腔】俺仓猝中转来，俺仓猝中转来，故东谈主安在，旗子满眼乾坤改。来此已是，不免竟入。（见介）好呀！杨老爷在此，香君也出来了。侯相公怎的不见？（末）侯兄不曾出狱来。（旦）师傅从何处来的？（净）俺为救侯郎，远赴武昌，不意宁南暴卒。俺连夜回京，忽闻乱信，急忙寻到狱门，只见封闭俱开。众囚徒四散，众囚徒四散，三面网全开，谁将秀才害。（旦哭介）师傅快快替俺寻来。（末指介）望烟尘一片，望烟尘一片，抛妻弃孩，团圆难再。

　（末向旦介）好好好！有你师傅作伴，下官便要出京了。（唤介）蓝田老打理行李，同俺一齐去罢。（小生）小弟家在杭州，怎能陪你远去。（末）既是这等，待俺换上行衣，就此作别便了。（换衣作别介）万里如魂返，三年似梦游。（作骑马，杂挑行李随下）（旦哭介）杨老爷竟自去了，唯有师傅知俺隐衷。前日累你万里长征，寻到侯郎；不想奴家进宫，侯郎下狱，两不碰面。本日奴家离宫，侯郎出狱，又不碰面；还求师傅不清闲，领着奴家各处找寻则个。（净）侯郎不到院中，当然出城去了。那里找寻？（旦）定要找寻的。

【前腔】（旦）便海角海崖，便海角海崖，十洲方外，铁鞋踏破三千界。只消寻着侯郎，俺才住脚也。（小生）西北一带俱是戎马，料他不可渡江；若要找寻，除非东南山路。（旦）就去何妨。望荒山野谈，望荒山野谈，瑶池似天台，三生旧缘在。（净）你既一心要寻侯郎，我老汉也要避乱，索性领你赶赴，只不知路向那走？（小生指介）那城东栖霞山中，东谈主迹罕到；大锦衣张瑶星先生，弃职修仙，俺正要拜访为师。何不作伴同业，或者姻缘凑巧，亦未可知。（净）妙，妙，全球打理包裹，一起出城便了。（各背包裹行介）（旦）舍烟花旧寨，舍烟花旧寨，情根爱胎，何时消败。

　（净）前边是城门了，怕有东谈主盘诘。（小生）快快趁空走出去罢。（旦）奴家脚痛，也说不得了。

　　　（旦）行路难时泪满腮，（净）转蓬断梗出城来， 　　　（小生）桃源洞里无开拓，（旦）可有莲华并蒂开。

　　第三十七齣　劫　宝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乙酉五月

【西地锦】（末扮黄得功戎装，副净扮田雄随上）目断长江奔放，好汉万里愁长；何时欢饮中军帐，把弓矢付儿郎。 　俺黄得功板矶一战，吓的左良玉胆丧身一火。剩他女儿左梦庚，据住九江，乌合未散，俺且驻札芜湖，防其北犯。（杂扮报卒上）报报报！北兵连夜渡淮，围住扬州，南京颤抖，万姓奔逃了。（末）那凤、淮两镇，现在江北，怎不迎敌？（杂）闻得两位刘将军，也到上江割断左兵，凤、淮一带，沉空营。（末惊介）这若何处！（唤介）田雄，你是俺知己之将；快领东谈主马，去保南京。

【降黄龙】司马威权，夜出兵符，调镇移防。谁知他拆东墙补西墙，露肘捉襟，明弃淮扬金汤。九曲天阻，只用莲舟悠扬。起烟尘，金陵气暗，怎救宫墙。

　（下）（小生扮弘光帝骑马，丑扮阉东谈主韩赞周随上）

【前腔】（小生）堪伤，沉寂鱼龙，潜泣江头，讨饭墟落。寡东谈主逃出南京，昼夜奔走，宫监嫔妃，缓缓失踪，唯有阉东谈主韩赞周，跟俺前来。这炎天赤日，瘦马独行，何处乘凉。昨日寻着魏国公徐宏基，他佯为不识，逐俺出府。本日又早来到芜湖。（指介）那前边军营，乃黄得功防御之所，不知他肯容留寡东谈主否。奔忙，寄东谈主廊庑，只望他容留收养。（作下马介）此是黄得功辕门。（唤介）韩赞周，快快传他知谈。（丑叫门介）门上有东谈主么？（杂扮军卒上）是那里来的？（丑）南京来的。（拉一边悄说介）万岁爷驾到了，传你将军速出接待。（杂）啐！万岁爷怎能到的这里？不要走来吓俺罢。（小生）你唤出黄得功来，便知真假。江浦边，迎銮护驾，旧将中郎。

　（杂咬指介）东谈主物不同，语气又大，是不是，替他传一声。（忙入传介）（末慌上）那有这事，待俺认来。（见介）（小生）黄将军一向好么？（末认，忙跪介）万岁，万万岁！请入帐中，容臣朝见。（丑扶小生升帐坐）（末拜介）

【滚遍】戎衣拜吾皇，戎衣拜吾皇，又把天颜仰。为甚私巡，萧条鞍马蒙尘状；失水神龙，风浪飘飖。这都是臣等之罪。负国恩，一班相，一班将。

　（小生）事到本日，后悔无及，只望你保护朕躬。（末拍地哭奏介）皇上深居宫中，臣好接力效命。本日下殿而走，大权已失；叫臣进不可战，退无可守，十分行状，已去九分矣。（小生）不必烦燥，寡东谈主只消苟全性命，那皇帝一席，也不肯再作念了。（末）呵呀！宇宙者先人之宇宙，圣上如何弃的。（小生）弃与不弃，只在将军了。（末）微臣积劳成疾，死尔后已。（小生掩泪介）不意将军倒是一个忠臣。（末跪奏介）圣上人困马乏，早到后帐安歇。军国大事，明日请旨罢。（丑引小生入介）（末）了不起，了不起！明朝三百年国运，争此一时，十五省皇图，归此片土。这是天大的关联，叫俺如何担承！（吩咐介）大小全军，马休解辔，东谈主休解甲，摇铃击梆，留意小心着。（众应介）（末唤介）田雄，我与你是宿卫之官，就在这行宫门外，同卧支更罢。（末枕副净股，执双鞭卧介）（杂摇铃击梆，报更介）（副净悄语介）元戎，俺看这位皇帝不像享福之器，况北兵过江，东谈主东谈主投顺，元戎也要看风行船才好。（末）说那里话，常言『孝当戮力，忠则尽命』，为东谈主臣子，岂可怀揣二心。（内传饱读介）（末惊介）为何传饱读？（俱起坐介）（杂上报介）报元戎，有一队东谈主马，从东北下来；说是两镇刘老爷，要会元戎参议军情。（末起介）好好好！三镇会皆，可以保驾无虞了，待俺看来。（望介）（净扮刘良佐，丑扮刘泽清，骑马领众上）（叫介）黄年老在那里？（末喜介）居然是他二东谈主。（应介）愚兄在此拱候多时了。（净、丑下马介）（净）哥哥得了宝贝，竟瞒着两个手足么。（末）什么宝贝？（丑）弘光呀！（末摇手介）不要高声，圣上安歇了。（净悄问介）本日还不献宝，比及几时哩？（末）什么宝？（丑）把弘光送与北朝，赏我们个大大王爵，岂不是献宝么？（末喝介）唗！你们两个要来干这勾当，我黄闯子若何容得。（持双鞭打介）（净、丑叛逆介）（末喊介）好反贼，好反贼！

【前腔】望风便生降，望风便生降，好似波斯样。职贡朝天，想将奇货擎双掌；倒戈劫君，争功邀赏。顿丧心，全反面，真贼党。

　（净）不要破口，好好弟兄，为何廝闹。（末）啐！你这狗才，连君父不识，我和你认什么弟兄。（又战介）（副净在后指介）好个笨牛，到这时辰还不识趣。（拉弓搭箭介）俺田雄替你突围罢。（放箭射末腿，末倒地介）（净、丑大笑介）（副净入内，急背出小生介）（小生叫介）韩赞周快快跟来。（内不应介）（小生）这跟班竟舍我而去。（手打副净脸介）你背俺到何处去？（副净）到北京去。（小生狠咬副净肩介）（副净忍痛介）哎呀！咬杀我也。（丢小生於地，向净、丑拱介）皇帝一枚奉送。（净、丑拱介）领谢，领谢！（皆拉小生袖急走介）（末抱住小生腿叫介）田雄，田雄！快来夺驾。（副净佯拉，松手介）（净、丑竟拉小生下）（末作爬不起介）若何起不来的？（副净）元戎中箭了。（末）阿谁射俺的？（副净）是我们放箭射贼，误伤了元戎。（末）盲眼的狗才。我且问你，为何背出圣驾来？（副净）俺要护驾脱逃的，不意被他们抢去。（末）你与我快快赶上。（副净笑介）不劳元戎吩咐。俺是又名长解子，打理包裹，当然护送到京的。（背包裹雨伞急赶下）（末怒介）呵呸！这夥没良心的反贼，俺也不足杀你了。（哭介）青天，青天！怎知明朝宇宙，送在俺黄得功之手。

【尾声】平生勇猛无东谈主当，拉不住黄袍北上，笑断江东长辈肠。

　罢罢罢！除却一死，无可报国。（拔剑大叫介）大小全军，都来看断头将军呀。（一剑刎死介）

　　第三十八齣　沈　江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乙酉五月

【锦缠谈】（外扮史可法，毡笠急上）（回头望介）望烽烟，杀气重，扬州沸喧；生灵尽席卷，这夷戮皆因我愚忠不转。兵和将，力竭气喘，只落了一堆屍软。俺史可法率三千子弟，遵循扬州，那知力尽粮绝，外助不至。北兵彻夜攻破北城，俺已满拚自裁。忽然想起明朝三百年社稷，只靠俺一身撑持，岂可效有害之死，舍孑然之君。故此缒下南城，直奔仪真，幸遇一只报船，度过江来。（指介）那城阙蒙眬，等于南京了；可恨老腿酸软，不可走动，如何是好。（惊介）呀！何处走来这匹白骡，待俺骑上，沿江跑去便了。（骑骡，折柳作鞭介）跨上白骡鞯，空江野路，哭声动九原。日近长安远，加鞭，云里指宫殿。

　（副末扮老赞礼背包裹跑上）残年还避乱，落日更想家。（外撞倒副末介）（副末）呵哟哟！简直滚下江去。（看外介）你这位宿将爷好没眼色！（外下骡扶起介）得罪，得罪！俺且问你，从那里来的？（副末）南京来的。（外）南京光景如何？（副末）你还不知么，皇帝老子逃去两三日了。目下北兵过江，满城大乱，城门都关的。（外惊介）呵呀，这等去也有害矣！（大哭介）皇天后土，二祖列宗，怎的半壁江山也不可保住呀。（副末惊介）听他哭声，倒像是史阁部。（问介）你是史老爷么？（外）下官等于。你如何认得？（副末）庸东谈主是太常寺一个老赞礼，曾在太平门外伺候过老爷的。（外认介）是呀！那日恸哭先帝，等于老兄了。（副末）不敢。请问老爷，为何这般烦嚣！（外）彻夜扬州失陷，才从城头缒下来的。（副末）要向那里去？（外）原要南京保驾，不想圣上也走了。（顿足哭介）

【普天乐】撇下俺断篷船，丢下俺无家犬；叫天呼地千百遍，归无路，进又难前。（登高望介）那滚滚雪浪拍天，流不尽湘纍怨。（指介）有了，有了！那等于俺葬身之地。胜黄土，一丈江鱼腹宽展。（看身介）俺史可法一火国罪臣，那容的冠裳而去。（摘帽，脱袍、靴介）摘脱下袍靴冠冕。（副末）我看老爷竟像要寻死的面目。（拉住介）老爷三想，不可短见呀！（外）你看茫茫世界，留着俺史可法何处安放。累死好汉，到此日看江山换主，无可留念。

　（跳入江翻腾下介）（副末呆望良久，抱靴、帽、袍服哭叫介）史老爷呀，史老爷呀！好一个尽节忠臣，若不遇着庸东谈主，谁知你投江而死呀！（大哭介）（丑扮柳敬亭，携生忙上）贪生辞狱吏，避乱走海角。（末扮陈贞慧，小生扮吴应箕，联袂忙上）日日争派别，本年傍那家。（生呼介）定兄，次兄，日色将晚，快些走动。（末、小生）来了。（丑）我们出狱，不觉数日，东藏西躲，终无栖身之地。前边是龙潭江岸，全球接头，分路逃生罢！（末）是，是。（见副末介）你这位老兄，为安在此恸哭？（副末）俺亦然走路的，适才撞见史阁部老爷投江而死，由不的伤心哭他几声。（生）史阁部怎得回此？（副末）彻夜扬州城陷，逃到此间，闻的皇帝已走，跢了跢脚，跳下江去了。（生）那有此事？（副末指介）这不是脱下的衣服、靴、帽么！（丑看介）你看透着内部，浑身硃印。（生）待俺认来。（读介）『钦命总督江北等处戎马内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印』。（生惊哭介）居然是史老先生。（末）设上衣冠，全球哭拜一番。（副末设衣冠介）（众拜哭介）

【古轮台】（合）走江边，满腔愤恨向谁言。老泪风吹面，孤城一片，望救目穿。使尽残兵鏖战，跳出重围，祖国苦恋，谁知歌罢剩空筵。长江一线，吴头楚尾路三千。尽归别姓，雨翻云变。寒涛东卷，万事付空烟。精魂显，大招声逐海天远。

　（生拍衣冠大哭介）（丑）阁部尽节，成了一代忠臣。相公不必过哀，全球离异罢！（生指介）你看一望烟尘，叫小生从那里归去？（末）我两东谈主遶谈前来，只为送兄过江；今既不可北上，何不随俺南行。（生）这纷侵扰世，怎能终始相依。倒是各东谈主自便罢！（小生）侯兄主意若何？（生）我和敬亭参议，要寻一深山古寺，暂避数日，再图归计。（副末）我老汉正要向栖霞山去，那处场地幽僻，尽可避兵，何不同往？（生）这等极妙了。（末、小生）侯兄既有栖身之所，我们就此作别罢！（拜别介）伤心当此日，会面是何年。（末、小生掩泪下）（生问副末介）你到栖霞山中，有何公干？（副末）不瞒相公说，俺是太常寺一个老赞礼，只因太平门外哭奠先帝之日，那些文武百官，草率贪生；我老汉动了一番气恼，其时约些村中长辈，捐施赋税，趁着这七月十五日，要替崇祯皇帝建一个水陆谈场。不意南京大乱，善事难行，因此携着赋税，要到栖霞山上，虔请高僧，了此心愿。（丑）善事，善事！（生）就求捎带同业便了！（副末）待我打理起这衣服、靴、帽着。（丑）这衣服、靴、帽，你要送到何处去？（副末）我想扬州梅花岭，是他老东谈主家点兵之所，待大兵退后，俺去招魂下葬，便有史阁部千秋佳城了。（生）如斯善举，更为麻烦。（副末背袍、靴等，生、丑随行介）

【余文】山云变，江岸迁，一顷然忠魂不见，寒食何东谈主知墓田。

　　　（副末）千古南朝作话传，（丑）伤心陨泣洒山川， 　　　（生）仰天读罢招魂赋，（副末）扬子江头乱暝烟。

　　第三十九齣　栖　真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乙酉六月

【醉扶归】（净扮苏崑生同旦上）（旦）一点幽恨嵌心缝，山高水远会再会；拿住情根死不松，赚他也作念游仙梦。看这万叠云白罩青松，原是俺天台洞。

　（唤介）师傅，我们亏得蓝田叔，领到栖霞山来。不测之中，扣门寻宿，偏撞着卞玉京作念了这葆真庵主，留俺暂住，这亦然天缘奇遇。只是侯郎不见，妾身无归，还求师傅上心寻觅。（净）不要性急。你看烟尘满地，何处寻觅；且待庵主出来，接头个常住之法。（老旦扮卞玉京谈妆上）

【皂罗袍】何处瑶天笙弄，听云鹤缥缈，玉珮丁冬。花月姻缘半生空，简直又把桃花种。（见介）草庵澹泊，屈尊二位了。（旦）多谢收容，谢意不尽。（净）正有一言见知，江北兵荒马乱，紧急不敢前行；我老汉的吹歌，山中又无须处，连日搅扰，甚觉不安。（老旦）说那里话。旧东谈主重到，蓬山路通；前缘不息，巫峡恨浓，连床且话襄王梦。

　（净）我苏崑生有个活计在此。（换鞋、笠，取斧、担、绳子介）趁这天晴，俺要到岭头涧底，取些松柴，供日夕炊饭之用。不彊如坐吃山崩么？（老旦）这倒不敢动劳。（净）全球过活，怎好偷空。（挑担介）眼下山云冷，肩头野草香。（下）（老旦闭门介）（旦）奴家枯坐无聊，何不寻些旧衣残裳，付俺补缀，以消长夏。（老旦）正有一事借势。这中元节，村中男女，许到白云庵与皇后周娘娘吊挂宝旛；就求能手，替他成造，亦然十分功德哩。（旦）这么善事，宁肯助力。（老旦取出旛料介）（旦）待奴薰香洗手，虔敬缝制起来。（作洗手缝旛介）

【好姐姐】念奴前身业重，绑十指筝絃箫孔；慵线懒针，几曾解女红。（老旦）香姐心灵手巧，一捻针线，就是不同的。（旦）奴家那晓针线，凭着少量虔心罢休。仙旛捧，忏悔尽教指头肿，绣出鸳鸯别样工。

　（共绣介）（副末扮老赞礼，丑扮柳敬亭，背行李领生上）

【皂罗袍】（生）避了斗殴横纵，听飕飕一齐，涧水松风。云锁栖霞两三峰，江深五月寒风送。（副末）这是栖霞山了。你们寻所谈院，趁晨安歇罢。（生看介）这是一座葆真庵，何不扣门一问。石墙萝户，忙寻真金不怕火翁，鹿柴鹤径，急呼谈童，仙家那晓浮生恸。

　（副末扣门介）（老旦起问介）阿谁扣门？（副末）俺是南京来的，要借贵庵暂安行李。（老旦）这里是女谈当家，从不留客的。

【好姐姐】你看石墙四耸，昼掩了重门无缝；修真女冠，怕遭俗客鬨。（丑）我们不比游方僧谈，暂住何妨。（老旦）真经讽，谨把祖师清规奉，处女阁房相似同。

　（旦）说的有理，比不得在青楼之日了。（老旦）这是俺修行本等，不必睬他；且去香厨用斋罢。（同下）（副末又扣门介）（生）他既谨守清规，我们也不必苦缠了。（副末）前边庵不雅尚多，待我再去观望。（行介）（副净扮丁继之谈装，提药篮上）

【皂罗袍】採药深山古洞，任草鞋竹杖，踏遍芳丛。落照苍凉树玲珑，林中? 蕨充清供。（副末喜介）那处一位谈东谈主来了，待我向前问他。（拱介）老仙长，我们上山来作念善事的，要借谈院暂安行李，敢求浅陋一二！（副净认介）这位相公，好像河南侯令郎。（丑）不是侯令郎是阿谁？（副净又认介）老兄你然则柳敬亭么？（丑）等于。（生认介）呵呀！丁继老，你为何出了家也。（副净）侯相公，你不知么。俺善才迟暮，羞入旧宫；龟年疏懒，难随妙工；辞家竟把仙籙诵。

　（生）蓝本因此披缁。（丑）请问当家何山？（副净）前边不远，有一座采真不雅，等于俺修皆之所。不嫌陌生，就请暂住怎样？（生）甚好。（副末）二位遇着故东谈主，已有栖身之地。俺要上白云庵，接头醮事去了。（生）多谢捎带。（副末）互相。（别介）东谈主间消业海，天上礼仙坛。（下）（副净携生、丑行介）跨过白泉，又登紫阁；雪洞风来，云堂雨落。（生惊介）前边一谈溪水，圮绝南山，如何曩昔？（副净）不妨。泊岸有只渔船，俺且坐船闲聊，等个渔翁到来，央他撑去；不上半里，等于采真不雅了。（同上船坐介）（丑）我老柳少时在泰州北湾，专以哺养为业；这渔船是弄惯了的，待我撑去罢。（生）妙，妙。（丑撑船介）（生问副净介）自从梳栊香君，借势光陪，不觉别来等于三载。（副净）恰是。且问香君入宫之后，可有消息么？（生）那得消息来。（取扇指介）这柄桃花扇，如故我们缔盟之物，小生时刻在手。

【好姐姐】把他桃花扇拥，又想起青楼旧梦；天老地荒，此情无限穷。分飞猛，杳杳万山隔鸾凤，竣工良缘半月同。

　（丑）前日皇帝私走，嫔妃逃散，预感香君也出宫门；且待南京平定，再去寻访罢。（生）或许戎马赶散，或许重逢了。（掩泪介）（副净指介）那一带篱笆，等于俺的采真不雅，就请拢船上岸罢。（丑挽船，同上岸介）（副净唤介）谈僮，有远客到门，快搬行李。（内应介）（副净）请进。（让入介）

　　　（生）门里丹台更不同，（副净）寂寥松下养衰翁， 　　　（丑）一湾溪水舟千转，（生）跳入蓬壶似梦中。

　　第四十齣　入　谈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乙酉七月

【南点绛唇】（外扮张薇瓢冠衲衣，持拂上）世态纷纭，半生尘里红颜老；拂衣不早，看罢傀儡闹。恸哭穷途，又发鬨堂笑。都休了，玉壶琼岛，长时愁东谈主少。

　贫谈张瑶星，挂冠归山，便住这白云庵里。修仙有分，涉世无缘。且喜书客蔡益所随俺披缁，又载来五车经史。那山东谈主蓝田叔也来皈心，替我画了四壁蓬瀛。这荒山之上，既可念书，又可卧游，从此飞昇尸解，亦不算懵懂巨人矣。唯有崇祯先帝，深恩未报，如故平生一件缺事。今乃乙酉年七月十五日，广延谈众，大建经坛，要与先帝修斋追荐；恰好南京一个老赞礼，约些村中长辈，也来搭醮。不免唤出弟子，赶早铺设。（唤介）门徒安在？（丑扮蔡益所，小生扮蓝田叔谈装上）尘中辞俗客，云里会仙官。（见介）弟子蔡益所、蓝田叔，稽首了。（拜介）（外）尔等率领谈众，照依黄籙科仪，早铺坛场；待俺沐浴更衣，虔心拜请。恰是：清斋朝帝座，直谈在东谈主心。（下）（丑、小生铺设三坛，供香花茶果，立旛挂榜介）

【北醉花阴】高筑仙坛海日晓，诸天群灵俱到，列星众宿来朝。旛影飘颻，七月中元建醮。

　（丑）经坛斋供，俱已铺设整皆了。（小生指介）你看山下长辈，捧酒顶香，纷纭来也。（副末扮老赞礼，领村民男女，顶香捧酒，挑纸钱、锭锞、绣旛上）

【南画眉序】携村醪，紫降黄檀绣帕包。（指介）望虚无玉殿，帝座非遥；问谁是皇子天孙，撇下俺村翁乡老。（掩泪介）万山深处中元节，擎着纸钱来弔。

　（见介）众位谈长，我们社友俱已会聚了，就请法师老爷出来巡坛罢。（丑、小生向内介）铺设完毕，请法师更衣巡坛，行洒扫之仪。（内三饱读介）（杂扮四羽士奏仙乐，丑、小生换僧衣捧香炉，外金谈冠、僧衣，擎净盏，执松枝，巡坛洒扫介）

【北喜迁莺】（合）净手洒松梢，清冷露千滴万点抛；三转九回坛边绕，浮尘热恼全浇。香烧，云盖飘，玉座层层百尺高。响云璈，建极宝殿，改作团瓢。

　（外下）（丑、小生向内介）洒扫完毕，请法师更衣拜坛，行朝请大礼。（丑、小生设牌位：正坛设故明想宗烈皇帝之位；左坛设故明甲申殉难文臣之位；右坛设故明甲申殉难武臣之位）（内奏细乐介）（外九梁朝冠、鹤补朝服、金带、朝鞋、牙笏上）（跪祝介）伏以星辰对什么增辉，快睹蓬莱之现；风雷布令，遥瞻阊阖之开。恭请故明想宗烈皇帝九天法驾，及甲申殉难文臣，东阁大学士范景文，户部尚书倪元璐，刑部侍郎孟兆祥，协理京营兵部侍郎王家彦，左都御史李邦华，右副都御史施邦耀，大理寺卿凌义渠，太常寺少卿吴麟徵，太仆寺丞申佳胤，詹事府庶子周凤翔，谕德马世奇，中允刘理顺，翰林院搜检汪伟，兵科都给事中吴甘来，查察京营御史王章，河南谈御史陈良谟，提学御史陈纯德，兵部郎中成德，吏部员外郎许直，兵部主事金铉；武臣新乐侯刘文炳，襄城伯李国祯，驸马都尉巩永固，协理京营内监王承恩等。伏愿彩仗随车，素旗拥驾；君臣穆穆，指青鸟以莅临；文武皇皇，乘白云而至止。共听灵籁，同饮仙浆。（内奏乐，外三献酒，四拜介）（副末、村民随拜介）

【南画眉序】（外）列仙曹，叩请烈皇下碧霄；舍煤山古树，解却宫? 。且享这椒酒松香，莫恨那流贼闯盗。古来谁保千年业，精灵永留山庙。

　（外下）（丑、小生左右献酒，拜介）（副末、村民随拜介）

【北出队子】（丑、小生）虔敬祝祷，甲申殉节群僚。绝粒刎颈恨难消，坠井悬梁志不挠，此日君臣同醉饱。

　（丑、小生）奠酒化财，送神死字。（众烧纸牌钱锞，奠酒举哀介）（副末）本日才哭了个尽情。（众）我们愿心已了，全球吃斋去。（暂下）（丑、小生向内介）朝请完毕，请法师更衣登坛，作念施食功德。（设焰口，结高坛介）（内作细乐介）（外更华阳巾、鹤氅，执拂子上，拜坛毕，登坛介）（丑、小生侍立介）（外拍案介）窃惟浩浩沙场，举目见空中之楼阁；茫茫愁城，回头登岸上之瀛州。念尔大都国殇，有名敌忾，或战畿辅，或战中州，或战湖南，或战陕右；死於水，死於火，死於刃，死於镞，死於跌扑踏践，死於疠疫饥寒。咸望滚榛莽之髑髅，飞风烟之燐火，远投法座，遥赴宝山。吸一滴之甘泉，津含万劫；吞盈掬之玉粒，腹果千春。（撒米、浇浆、焚纸，鬼抢介）

【南滴溜子】沙场里，沙场里，屍横蔓草；殷血腥，殷血腥，白骨渐槁。不清闲风旋雨啸，望故我无东谈主拜扫；饿魄馋魂，来饱这遭。

　（丑、小生）施食完毕，请法师普放神光，洞照三界，将君臣位业，指令群迷。（外）这甲申殉难君臣，久已超昇天界了。（丑、小生）还有本年北去君臣，未知如何效果？恳求指令。（外）你们两廊谈众，斋心肃立；待我焚香打坐，闭目静不雅。（丑、小生执香，低头侍立介）（外闭目良久介）（醒向众介）那北去弘光皇帝，及刘良佐、刘泽清、田雄等，阳数未终，皆无显验。（丑、小生前禀介）还有史阁部、左宁南、黄靖南，这三位死难之臣，未知如何报应？（外）待我看来。（闭目介）（杂白鬚、? 头、朱袍，黄纱蒙面，幢幡细乐引上）吾乃督师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史可法。今奉天主之命，册为太清宫紫虚真东谈主，走马上任去也。（骑马下）（杂金盔甲、红纱蒙面，旗帜饱读舞引上）俺乃宁南侯左良玉。今奉天主之命，封为飞天神臣，走马上任去也。（骑马下）（杂金盔甲、黑纱蒙面，旗帜饱读舞引上）俺乃靖南侯黄得功。今奉天主之命，封为游天神臣，走马上任去也。（骑马下）（外开目介）善哉，善哉！方才梦见阁部史谈邻先生，册为太清宫紫虚真东谈主；宁南侯左崑山、靖南侯黄虎山，封为飞天、游天二使臣。一个个走马上任，好荣耀也。

【北刮地风】则见他云中天马骄，才认得一齐好汉。咭叮噹奏着钧天乐，又摆些羽葆干旄。将军刀，丞相袍，挂符牌都是九天名号。好尊荣，好狂放，唯有皇天不昧功劳。

　（丑、小生拱手介）南无天尊，南无天尊！居然佐饔得尝，宇宙诛灭。（前禀介）还有奸贼马士英、阮大铖，这两个如何报应？（外）待俺看来。（闭目介）（净散漫披衣跑上）我马士英作念了一生歹事，那知效果这台州山中。（杂扮轰隆雷神，赶净绕场介）（净抱头跪介）饶命，饶命！（杂劈死净，剥衣去介）（副净冠带上）好了，好了！我阮大铖走过这仙霞岭，便算第一功了。（登高介）（杂扮山神、夜叉，刺副净下，跌死介）（外开目介）苦哉，苦哉！方才梦见马士英被雷击死台州山中，阮大铖跌死仙霞岭上。一个个皮开脑裂，好苦恼也。

【南滴滴金】明明业镜忽来照，天罗地网飞不了。抱头颅由你千山跑，快雷车偏会找，钢叉又到。问年来吃东谈主若干脑，这顶浆两包，不够犬饕。

　（丑、小生拱手介）南无天尊，南无天尊！居然天道好还，宇宙诛灭。（前禀介）这两廊谈众，不曾听得明白，还求法师高声宣扬一番。（外举拂呼吁介）（副末、众村民执香上，立听介）

【北四门子】（外）众愚民暗室负心少，到头来几曾饶，微功德也有祯祥报，大巡环睁眼瞧。前一番，后一遭，正东谈主邪党，南朝接北朝。福有因，祸怎逃，只争些来迟到早。

　（副末、众叩头下）（老旦扮卞玉京，领旦上）天上东谈主间，为善最乐。方才同些女谈，在周皇后坛前挂了宝旛，再到讲堂参见法师。（旦）奴家也好闲游么？（老旦指介）你看两廊谈俗，不计其数，瞧瞧何妨。（老旦拜坛介）弟子卞玉京稽首了！（起同旦一边立介）（副净扮丁继之上）东谈主身麻烦，大路难闻。（拜坛介）弟子丁继之稽首了。（起唤介）侯相公，这是讲堂，过来随喜。（生急上）来了！久厌尘中多苦趣，才知世外有仙缘。（同立一边介）（外拍案介）你们两廊善众，要把尘心抛尽，才求得进取机缘；若带少量俗情，免不了循环千遍。（生遮扇看旦，惊介）那处站的是俺香君，如何来到此处？（急向前拉介）（旦惊见介）你是侯郎，想杀奴也。

【南鲍老催】想当日猛然舍抛，星河渺渺谁架桥，墙高更比天空高。书难捎，梦空劳，情无了，出来路儿越弥远。（生指扇介）看这扇上桃花，叫小生如何报你。看鲜血满扇开红桃，正说法天花落。

　（生、旦同取扇看介）（副净拉生，老旦拉旦介）法师在坛，不可只顾诉情了。（生、旦不睬介）（外怒拍案介）唗！何物儿女，敢到此处调情。（忙下坛，向生、旦手中裂扇掷地介）我这边清净谈场，那容得狡童游女，戏谑混合。（丑认介）阿呀！这是河南侯朝宗相公，法师原认得的。（外）这女子是阿谁？（小生）弟子认得他，是旧院李香君，原是侯兄聘妾。（外）一向都在何处来？（副净）侯相公住在弟子采真不雅中。（老旦）李香君住在弟子葆真庵中。（生向外揖介）这是张瑶星先生，前日多承超豁。（外）你是侯世兄，幸喜出狱了。俺原为你披缁，你可知谈么？（生）小生那里晓得。（丑）贫谈蔡益所，亦然为你披缁。这些缘由，待俺舒缓告你罢。（小生）贫谈是蓝田叔，特领香君来此寻你，不想居然遇着。（生）丁、卞二师收容之恩，蔡、田二师接引之情，俺与香君世世图报。（旦）还有那苏崑生，也随奴到此。（生）柳敬亭也陪我前来。（旦）这柳、苏两位，不避患难，终始相依，更为可感。（生）待咱佳耦还乡，都要酬金的。（外）你们絮叨唠叨，说的俱是那里话。当此回山倒海，还恋情根欲种，岂不好笑！（生）此言差矣！从来男女室家，东谈主之大伦，聚散悲欢，情有所锺，先生如何管得？（外怒介）呵呸！两个癡虫，你看国在那里，家在那里，君在那里，父在那里，偏是这点花月情根，割他不息么？

【北水仙子】堪歎你儿女娇，岂论那桑海变。艳语淫词太叨唠，将锦片远景，牵衣抓手神前告。怎知谈姻缘簿久已勾销；翅楞楞鸳鸯梦醒好开交，碎纷纭团圆宝镜不坚牢。羞答答马上弄丑惹的旁东谈主笑，明荡荡大路劝你早奔逃。

　（生揖介）几句话，说的小生盗汗淋漓，如梦忽醒。（外）你可晓得么？（生）弟子晓得了。（外）既然晓得，就此拜丁继之为师罢。（生拜副净介）（旦）弟子也晓得了。（外）既然也晓得，就此拜卞玉京为师罢。（旦拜老旦介）（外吩咐副净、老旦介）与他换了谈扮。（生、旦换衣介）（副净、老旦）请法师升座，待弟子引见。（外升座介）（副净领生，老旦领旦，拜外介）

【南双声子】芟情苗，芟情苗，看皇亲国戚凋；割爱胞，割爱胞，听凤子龙孙号。水沤漂，水沤漂；石火敲，石火敲；剩浮生一半，才受师教。

　（外指介）男有男境，上应离方；快向南山之南，修真学谈去。（生）是。大路才知是，浓情悔考究。（副净领生从左下）（外指介）女有女界，下合坎谈；快向北山之北，修真学谈去。（旦）是。回头皆幻景，对面是何东谈主。（老旦领旦从右下）（外下座大笑三声介）

【北尾声】你看他两分襟，不把临去秋波掉。亏了俺桃花扇扯碎一条条，再不许癡虫儿自吐柔丝缚万遭。

　　　白骨青灰长艾萧，桃花扇底送南朝； 　　　不因重作念兴一火梦，儿女浓情何处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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